# 八十四
时间一天天过去,如唐今所说过的那样,每一天,她都会来问一遍温折玉那个问题。
温折玉给不出答案。
眼前活生生的性命和结界外万千的生灵,他无法抉择。
可给不出答案便已经是答案的一种。
魔儡军拖着那失去气息的弟子离开,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切的侍从们走进寝殿中,清理完那些鲜红的血液,而后便安静地退下,留下温折玉独自一人坐在冰冷寂静的寝殿中。
同样的事情重复上演到第三十天的时候,青姬来找了唐今。
“那位殿下出事了。”
虽然不知道陆彧之是哪里惹了唐今不快,但封后大典后唐今就将陆彧之软禁而且从没去看过是事实。
所以青姬这会称呼陆彧之也没有再用“后君”或是“魔后”,只用那位殿下。
原本在军营高台上看底下魔儡军操练的唐今手指顿了顿。
良久,她还是问:“他怎么了?”
“心魔反噬。”
唐今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陆彧之……
又是一个让她头疼的家伙。
坐了一会,唐今还是起身,回了王宫。
奉她的命令,魔儡军一直守在陆彧之的寝宫外禁止任何人出入。
对于唐今的命令他们一向严格,这会虽然有魔儡军发现了陆彧之的状况,但没有得到唐今的命令,也就没有人进殿查看具体情况。
唐今才走进那仍铺着红绸挂满红纱的寝殿,便感受到了一股凌乱涣散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魔气。
她皱了皱眉,朝着魔气漫来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她的脚步声很轻,又或许是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落在别的东西上,她都走近了,那穿着一身暗红寝衣的陆彧之仍旧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他坐在床边,目光有些愣愣地看着床头那根已经燃尽的红烛。
也不知他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凌乱魔气已经遍布了整个寝殿,可他却毫无察觉。
唐今看了他许久,伸手打了道灵气在他身上。
陆彧之失去意识,顿时倒在了床铺上。
唐今将床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瓜果扫落在地,把人放回床上,伸手按住了他的脉。
陆彧之体内的魔气已经乱作一团,如一团干枯无根混杂在一起的杂草一般。
唐今暂时帮他压下了体内那些混乱的魔气。
少顷,在唐今的引导下,陆彧之体内混乱的魔气渐渐开始有了秩序。
不过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他现在这副模样,即便她帮他一时,过不了多久他体内的魔气就又要乱成一团了。
魔修很少有心魔,即便有,也很快就能自己解决。
毕竟心魔的起因便是各种欲望和情绪,魔修们通常都随心所欲,很少会克制压抑这些欲望和情绪,因而也很少生心魔。
不过一旦生出无法消除的心魔,导致魔气混乱无法正常运转,那对魔修而言就是致命的。
在将陆彧之身体里的魔气暂时整理好后,唐今收回手,准备离开。
但就在她转身之际,她的袖子忽而被人拉住了。
“阿今……”久未开口的青年声音嘶哑得可怕。
抓着唐今袖口的手指用力收紧,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是为了抓住她,也像是为了克制什么。
还不等唐今做什么,陆彧之便撑着身体从床上起身,踉跄着,半扑半抱住了她,用力极大:“阿今……”
青年眸中泛起压都压不下的血红,周身的气息混乱堕落,苍白的唇张张合合,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念着她的名字。
唐今扯开了他的手。
她神色有些冷,看向陆彧之时,眼中也没有任何温和。
只是看见陆彧之那红得厉害的眼眶,她皱了皱眉,良久,终究是没有再说那些一团糟的事情来刺激陆彧之。
她推开陆彧之朝外走去,“好好休息。”
蓦地被推开,看到她要走,陆彧之瞳孔骤缩,下意识抓向了唐今的衣服,“阿今!”
只是这一次,他抓了个空。
眼见那道身影毫不停留地离开,陆彧之终究还是忍不住,“阿今,你是不是和温折玉……”
后面的话陆彧之没有说出口,但唐今和陆彧之都听得分明。
他给温折玉下了那般的药,若是温折玉出了事,唐今不会放着他不管。
现在这样,便说明温折玉没有出事。
可那种药只有一种解法。
陆彧之渐渐握紧了手。
唐今侧过头,血眸中冰冷一片,她没有回答陆彧之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当日在秘境洞穴之中伴我之人,真的是你吗?”
陆彧之原本死死攥紧的手骤然松开,他唇颤了一下,说不出话。
唐今也没有再与他废话,收回视线,离开了寝殿。
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后,被魔儡军把守的宫殿内又恢复了冰冷昏暗。
陆彧之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床边,面色煞白如纸。
良久,他像是被人抽走了魂一般跌坐在了床上。
陆彧之愣愣地看着面前冰凉的地板,胸膛里本该摆放心脏的地方却空落落得像什么都没有。
“阿今……”
少年那双清亮染着怒意与水色的浅眸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炼心塔中,带着怒意的少年曾将他按倒。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师兄。
——在我和幻境之间,你要选谁?
……
我选择了你啊……阿今。
可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
王宫中又一次迎来了黑夜。
天空上的血月也不总是圆的,今夜的月亮便缺了大半,照进寝殿中的光线都昏暗了许多。
床帐之内,青年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得不太安宁。
唐今慢慢走到床边,她没有掀开帘帐,而是就那样在外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灵力隔着帘帐传进了青年的体内,少顷,青年蹙起的眉渐渐展开。
【主人打算怎么处理陆彧之啊?】
即便是030都看得出,陆彧之不同以往那些拦路的人,并不是随随便便下个令便能处理好的。
不过其实对唐今而言,陆彧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处理。
唐今伸出手,接住了一抹从窗外照进,延伸至床边的黯淡月光。
那一点月光刚好在手心里成了一个圆形,像是一汪泉,只是因为落在唐今的掌心,映着她身上的玄衣而看起来有些浑浊。
许久,唐今松开手,那汪泉水便尽数落在了地上,也重新变得干净。
唐今闭上眼睛,在榻上躺了下来。
次日,在温折玉醒来之前,唐今收回灵力,起身离开。
而在她离开之后,那本该继续睡着,再过一刻钟才会醒的青年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温折玉感受着身上无声无息的暖意,安静地等待着。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后,身体里的暖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好像怎么捂也捂不热的凉意。
一如过去一月中他每次睁开眼睛时所感受到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