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归途
作者:烟夕   古穿今,满级绿茶卷爆娱乐圈最新章节     
    假的,一定是假的。
    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三日前还收到了信件,说小草和孩子一切平安,信上还写了她每日做的事情,吃的菜肴,还有南阳的天气,一切都那样的真实,怎么可能!
    一定是崔玉壶在说谎,他想藏起小草。
    谢景焕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拎起他的衣裳,双眼赤红,一字一顿地问道:“小草在哪里?”
    崔玉壶讥讽地笑道:“谢家主,以前我真的仰望你,觉得这辈子就算死也无法成为你那样的人,可如今我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羡慕你了,就算你是九洲传奇,你是世家家主,你拥有九洲游侠的敬仰那又如何,我很可怜你,因为娘子至死都不肯见你一面。
    她恨你。
    谢景焕,她至死的时候都没有提过你一句。”
    谢景焕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赤红地看着他,剑在剑鞘中低吟,杀意四溢,但是他没有出手,对付崔玉壶这样的人,他甚至都不用出剑,就能要他的命。
    但是杀了他又如何?
    杀了他,小草能回来吗?
    杀了他,还有人能告诉他真相吗?
    这个他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和小草朝夕相处,陪伴了她数年。
    “没有见到尸体,我是不会相信的,崔玉壶,你在拿你崔氏满门的性命在挑衅。”
    崔玉壶冷笑:“这话你当年就说过,你想杀我就动手啊,娘子不会回来,孩子也不会回来,谢景焕,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崔郎君——”赵嬷嬷从后院赶过来,严词厉色地打断他的话,“还请慎言。”
    “阿嬷。”谢景焕看到她,犹如看到了救星,松开崔玉壶,急切地问道,“阿嬷,小草呢?她是不是还不肯见我,所以才联合你们一起骗我?
    我知道她一直想回到大月山去,以前是我太自私,才强迫她留在泉城,以后不会了,阿嬷。你告诉小草,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赵嬷嬷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充满希望的眼神,低低叹了叹气:“家主请随我来。”
    谢景焕跌跌撞撞地随着她穿过长廊,一路往内院走去。
    院内依旧是静悄悄的。
    赵嬷嬷低低说道:“娘子去后,老奴就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奴仆丫鬟,给了她们卖身契和傍身钱,让她们归乡或者去做点小本生意,下半生也有个着落。
    娘子心善,这些年对下人们都极好,肯定也希望她们有个好的归宿。”
    谢景焕神情麻木地听着。
    “这里是娘子来南阳之后居住的房间,娘子喜欢花花草草,我每日都会摘一些新鲜的花草插在花瓶中,还在院子的老树上建了一个鸟窝,想着娘子生下小女娘之后,有鸟儿陪着小女娘一起长大,那一定热闹极了。”
    赵嬷嬷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看着树上空荡荡的鸟窝。
    没有鸟儿,也没有小女娘。
    娘子,你看到了吗,他来了,来看你了。
    谢景焕看着安静清雅的房间,看着木架上的衣裳,看着台子上的妆奁,桌子上的茶盏,踉跄地后退一步。
    明明这里的陈设跟谢府南院的一样,明明一切都是小草喜欢的模样,为什么她却不在?
    谢景焕伤势本就没有完全痊愈,接连的噩耗一一传来,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赵嬷嬷脸色微变,连忙扶住他:“家主节哀。”
    谢景焕踉跄地后退一步,摆了摆手,沧桑问道:“何时出的事?”
    “四月的最后一天。娘子从梦中惊醒,痛哭不止,说,说月娘子来跟她告别了。当时老奴不信,以为娘子只是梦魇,去请了大夫过来。”
    赵嬷嬷说着,擦拭着眼角的泪。或许亲近的人之间确实有心灵感应,后来月娘子的噩耗传来,和娘子难产病逝只间隔了一日。
    谢景焕身形不稳地扶着桌子,明歌,明歌确实是一个月前亡故的,和风眠洲合葬在青山。所以,小草是第二日就出了事情吗?
    “为何不传信到泉城,为何不告诉我?”
    为何不告诉他,不肯见他最后一面?
    她果真恨他!
    谢景焕死死地攥紧桌沿,双目刺痛,她竟然那样恨他。
    赵嬷嬷哑声说道:“娘子不肯,说家主伤势未愈,不能接二连三遭逢打击,让我们瞒着,等到三年五载,兄妹情淡的时候,再将死讯传回泉城。”
    这只是原因之一。
    她知道娘子的想法,爱恋十年,无法说出口,临死的时候又设计了谢景焕,娘子是恨他,但是也是因爱生恨,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所以,娘子选择回到南疆,安静地死在南疆,至死都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她怎么那么傻,那么傻?”
    赵嬷嬷叹气:“娘子命苦,莫先生病逝要了娘子三分之一的命,月娘子的噩耗毁掉了娘子所有的希望,又要了她三分之一的命。”
    “孩子呢?还有三分之一的命,她不肯为了孩子活下来吗?”
    赵嬷嬷沉默地看他,还有那三分之一的命一直是他啊。只是这些年家主从未真正懂过娘子,所以娘子早就绝望了。
    那个孩子本就是娘子为了他,为了月娘子而生的,希望孩子能继承大月国的血脉,能陪伴他们到老,但是月娘子死了,娘子万念俱灰,血崩而死,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终是命数。
    赵嬷嬷看向面无血色谢景焕,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个孩子既然没有活下来,谢景焕也就无需知道孩子的身世。
    既然对娘子无情无爱,那便一辈子不要懂吧。
    天人永隔本就惨烈,人死之后才懂情爱,更是惨上加惨。
    给谢家主也留一条活路吧。
    赵嬷嬷见他始终难以接受的模样,低低叹了一口气,取出娘子的起居录,递给他:“这是娘子到南阳以来的每日起居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娘子每日的情况,和谢氏送往泉城的不一样。
    还望家主莫要怪罪谢氏的儿郎,娘子掌家多年,在他们心目中,地位不亚于家主,所以有些命令不得不听。
    就算没有这个孩子,以娘子的身体,也只能撑三五年,这件事情,大家瞒着家主,是不希望家主过分悲伤。”
    谢景焕呆坐在凳子上,低低笑出声来,眼眶充血,声音悲凉。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只有他沉浸在师父的过世中,忽略了身边的一切。
    这种隐瞒何曾不是一种惩罚。一种无法回头的惩罚。
    “她是不是很恨我?”谢景焕低哑地问道,人之将死,她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他,她定然是恨他的吧。
    恨他这些年将她捆绑在谢氏,恨他这些年奔波在外,恨他从未关心过她、正视过她的需求。
    他如今想来,竟然发现这十年,小草就在身边,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为她做什么,两人聚少离多,到最后那几年,形同陌路。
    赵嬷嬷低低叹气,是恨的,娘子很恨他,但是更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家主节哀。”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为这一句。
    “阿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赵嬷嬷点头,安静地退出房间,出来吩咐人去请大夫,以免家主伤心过度,旧疾复发。
    谢景焕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清冷孤寂的雅间。
    崔玉壶进来时,就见他呆坐那里,宛如一座雕塑。
    “若是你不信,可以去调查。街坊邻居、你留下的谢氏护卫队,林氏的人,这么多人证和物证,都能证明。还有一直为小草问诊的大夫,也能证明。
    他们要么忠于你,要么忠于大月山,既然你都到了这里,断然不会再有所隐瞒。”
    崔玉壶坐在门栏上,平静中带着几分的疯感。
    谢景焕:“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去调查。”
    “她葬在哪里?”
    “大月山。原本根据她家乡的习俗,尸体是要火化的,但是小草说她想静静地躺在大月山,感受那里的风和花香。
    我和林家公子就去了一趟大月山,将她葬在了山里。你去的话,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是大月山的子民,坟前开满了鲜花。”
    崔玉壶看向大月山的方向,他觉得小草是想留下点什么,人死了,尸体火化了,撒在大月山,才能真正地和大月山融为一体,但是土葬,是给活人留念想。
    听闻月娘子和风眠洲在道门青山合葬了,或许小草,也在等那个可以合葬的人。
    谢景焕双眼刺痛,她一直不喜欢中洲,一直很想回到故土去,没有想到这个心愿直到死后才实现。
    “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崔玉壶摇头:“没有。”
    谢景焕握紧手中的剑,声音嘶哑到极致:“一句话都没有吗?”
    崔玉壶:“她那时候很累,非常累,全身都没有一丝的力气,只是看着大月山的方向,说想回家了。”
    崔玉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说道:“当初在金陵府,你没有接到月娘子时,为何不来南阳?这三个月你都在哪里?你明明知道她就在这里,为何不来看她?
    这些年,小草为你,为谢氏做了那么多事情,担了那么多的责任,为你周璇世家大族,为你筹谋盛京,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些,为了你全都做了,而你呢,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谢景焕,你为了一个承诺,禁锢了她十年。她活着的时候,你可曾关心过她一分一毫,如今她死了,你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给谁看?
    这些年,一直是小草在保护你,而你,只是一个孬种和懦夫。”
    崔玉壶痛骂着,将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你甚至都没能杀了高祖陛下,为她们姐妹俩报仇,为你师父报仇,为大月山报仇!”
    谢景焕五指紧紧地攥紧,没错,他是孬种和懦夫,他应该去盛京杀了秋慕白,为明歌,为小草,为师父,还有大月国的那些人报仇!但是杀了秋慕白以后呢?
    世家大族混战,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吗?他的家已经没有了,他还要制造出千千万万个无家可归的谢景焕吗?
    九洲才换来十年的安宁。
    “我做不到。”
    崔玉壶咬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做得到!年前变故,三大世家灭族,世家之中,谢氏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盛京此刻陛下病重,萧国公把持朝政,年前他铲除异己诛杀了不少朝廷大员,引起了众怒,失去了民心。
    但是你不同,你有九洲游侠支持,素有贤名,你有军队,还有海上舰队和军队,有贤名、手上有兵、还出身世家,杀了高祖陛下,你就是顺理成章的九洲之主。
    你还能推行《道和》里的所有治国理念。整个九洲,只有你是高祖陛下、月娘子、风眠洲、昭和太子那个传奇时代的人,只有你做得到。”
    杀了高祖陛下,为所有人报仇,然后做九洲之主。
    他相信,谢景焕一定是明君和仁君。
    谢景焕低低地笑,他静静地看向这个当了多年闲云野鹤、却胸怀抱负的书生,淡淡说道:“我,做,不,到!”
    “崔玉壶,你以为谢氏和当年的风氏相比如何?当年,风眠洲是做不了九洲之主吗?秋慕白还是世子的时候,风眠洲就是享誉九洲的第一郎君,风氏富可敌国,产业和消息网遍布九洲。
    那时候大月国还在,就算秋慕白有沧州军和边境的三万大军,又怎么能抵得过手握天机术的大月国?
    风眠洲若是想要这天下,根本就没有秋慕白什么事情!”
    崔玉壶第一次得知这些前朝往事,惊道:“为何风眠洲不想要这天下?落得个满族皆灭的下场?”
    “你只看得到眼前的朝堂和利益,却不知道朝堂更迭不过是历史使然,大夏朝也罢,大盛朝也罢,没有盛世不衰的王朝,也没有不死的凡人。
    他们的眼界和格局已经跳脱了出来,个人的生死荣辱和芸芸众生比起来,孰轻孰重?为自己争,为芸芸众生而不争。”
    所以风眠洲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不去争,就能免去九洲战乱,能挽救无数人的性命,能挽救千千万万个支离破碎的家,所以他才大义赴死。
    只是他太过于理想主义,也错估了人心,没有想到秋慕白最后屠尽了风氏一族,只余了一人。
    “愚蠢,愚蠢至极!”崔玉壶气的险些跳起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所以风眠洲不去争,你也不去争,大月国没有争,才酿成这么多的悲剧吗?
    人活着若是不为自己争一争,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谢景焕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一眼,让崔玉壶心口发凉,突然意识到了他和谢景焕这些人的区别。他出身底层,凡事不争不抢就会死,但是风眠洲也好,谢景焕也好,还有大月国那些闲云野鹤的族人也好,生来精神富裕,道德感极高,还有信仰,所以他们言行举止都遵循着自己的一套逻辑。
    而他遵循的一直是底层的逻辑。
    原来他竟然和高祖陛下遵循的是同一套逻辑。好人如何能争得过恶人?
    所以,谢景焕做不到!因为权势富贵根本不是他的所求!
    他们才是一国的,所以娘子爱他,不爱他。
    崔玉壶自嘲地笑出声来,他终于懂了,终于懂了。这些年他隐藏在闲云野鹤之下的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