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戈里留了一个心眼,他把这袋面粉的袋子悄悄留了下来。
“这面粉的颜色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这该不会是已经发霉了吧?”格里戈里捏起一小团面块,放在手里揉搓着。
面的颜色稍微有些暗淡,不像是常见的面粉那样的洁白。
“你懂什么?”
“去去去,去烧水去!”
厨师长气恼他玩食物,把他驱赶到一边去了。
列巴是烤出来的。
但是宝贵的面粉可不能真的当成水兵们的主食来吃,必然要配上熏鱼、红菜和土豆以及充足的食盐来吃。
俄罗斯人虽然粗放,但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还是懂得精打细算的。
他们的母港严重缺乏补给,在灾变之前,粮食、日用品之类的大部分都可以从铁路获取,在苏联解体后的那段混乱、困难的时期,更是大量从南北朝鲜以及赛里斯获取。
西伯利亚可不是什么的好地方。
丧尸少。
可即便是没有丧尸,仍然也不是什么安乐窝。
严寒、酷暑,贫瘠的土地和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虫蛇,作为不毛之地。
毛子……
就算是毛子在上面,也会过像所有人类一样难受。
“赛里斯人转过手的面粉,指不定是加了料的。”
格里戈里说道。
那点阴暗的小心思的暴露无遗。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觉得有毒你就别他妈的吃!”
厨师长可不惯他毛病,踢了他屁股一脚,拉着他去汤锅跟前。
“懒虫!烧水,听见了么!烧水!”
民族、种族,以及政治思想。
在丧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解决肚子问题远比细究赛里斯人和法利亚之间的关系更重要。
厨师长很明白这点。
苏联刚刚解体,太平洋舰队本身就不好过。
这又是生产力骤降的丧尸世界末日,不,对于海参崴军港来说,已经不能算是生产力骤降,而是生产力归零。
老实说,苏联人的人均教育水平不差,营养平均标准也不能说有所亏欠。
但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摆在他们的面前。
军港的活人实在是太少了。
算上附近几座城市的幸存者,总共也就是一千出头。
而在这一千出头的人中,能够投入工作的,却只有四分之一。
他们所感染的丧尸瘟疫似乎与东亚的有所不同。
在感染初期,俄罗斯人的确也曾经严防死守过。
但碍于国力衰退,苏联解体的余毒未清,他们“严防死守”也仅仅是流于表面。
可是最终,俄罗斯人却被来自自己内部的瘟疫打倒了。
从莫斯科开始,延伸向黑海、高加索、波罗的海以及波兰边境。
又沿着西伯利亚铁路传递到了远东这边。
契科夫舰长还记得,那个从圣彼得堡逃过来的上将。
海参崴的第一个感染者就应该是他。
“格里戈里……”
“这个家伙你们怎么看?”
俄罗斯海军军官在向他的水手征求意见。
周围坐着的另外三个人。
脸上都没有带着表情,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他们可没有烟叶那种好东西,所以抽的所谓烟,是俄罗斯土烟,用玉米叶、榆树叶、罗布麻、甘草和少量薄荷混起来制作的不含有任何烟叶成分的“烟”。
一群老烟民了。
但是……
在俄罗斯,烟枪总比成天神志不清的酒鬼强一点。
“我们的酒精储备见底了,再这样下去,到时受了伤,都没办法消毒。”莫里耶维奇说道。
他没有回答契科夫的问题。
而是岔开了话题。
俄罗斯军队的军纪只能说烂。
在岗饮酒甚至都成了特色了。
经济低迷,工厂关闭,街道上到处都是靠在墙上抽烟,遇到人先讲“不收卢布”的前女学生、女组装工和芭蕾舞蹈演员。
饮酒,或许就成了逃离这种现状的唯一途径了。
在俄罗斯,灾变前和灾变后的世界基本上没啥太大区别。
顶多是路边的醉汉和妓女换成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走尸和见到活人就跑到跟前贴着的跑尸。
酒精的问题很严重,但是格里戈里的问题更严重。
因为船上可不止格里戈里一个这样对于赛里斯存在莫名其妙的敌意的家伙。
军港那边像格里戈里这样人更是大有人在。
很多人觉得赛里斯人不可信。
……
好吧,自救会的那些家伙的确是不可信。
但是!
整个军港,包括这条战舰,所有人都需要仰赖那些赛里斯自救会的物资才能活下去!
他们营地,海参崴军港内相当数量的俄国人还没有认清现状,觉得这些赛里斯人软弱可欺,甚至还想着用武力去直接夺取赛里斯自救会的物资归为己用。
实在是天真的可爱了。
可契科夫能说什么呢?
他敏锐的感知到这样的思想必然招致灾殃。
但却无能为力。
他是舰长,是这条船上的头头,但却不是军港那边的头头。
“所以还是准备当没看到?”契科夫环视了一圈,大家都在猛嘬俄罗斯风味土烟。
让整个舰长指挥室里都充满了一股子带一些玉米叶和薄荷的焦糊味。
“……”
没有人回答他。
俄罗斯人一贯如此。
从沙俄时代如此,苏联也是如此,到了灾变后,也一样。
对于摆在眼前的,会在未来造成严重影响的危机熟视无睹。
换言之,就是短视。
尼古拉二世觉得成立工人组织可以缓解罢工危机,就去做了。
苏联人明知道斯大林体系是为战争服务的,却仍然把脑袋插进土里,默默地使用那套临时政策,直到把自己勒死。
俄罗斯人呢?
苏联解体后,他们该如何自居?
以帝俄自居。
现在的俄罗斯,没有了沙皇,没有了贵族,却认为自己是曾经被打成狗一样白匪军。
民族主义盛行,法西斯抬头。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的失败,才能让痛苦的人民暂时将注意力转移。
“总不能一直都视而不见吧?”
“我们是打不过赛里斯人的,你们应该都了解这一点。”契科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但是,没有人给他回应。
让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的。
俄国人都不不是傻子。
俄国的精明人多着呢,多到了即便是明摆着咬在脑门儿上的虱子都没有人愿意指出来。
短视和高傲。
就是他们的病灶所在。
“你说的对。”另外一个指挥员总算是给出了一个回应,但他更像是在和稀泥:“他只是年轻。”
“那家伙只比我年轻了五岁!!”
“戈洛尔,这是思想的问题!”
契科夫舰长突然大声说道,甚至把年长的戈洛尔警长吓了一跳。
随后,契科夫舰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长串话。
好似找到了宣泄点。
“要么就不和赛里斯人做交易,要么就做到底!”
“我们这样只会不断地被牵着鼻子走。”
“缺乏补给我们可以自己去取!去朝鲜半岛,去日本,随便找个沿海的城市清扫出来不就有补给了?”
“现在我们的衣食住行全是赛里斯人提供的,但我们还是不思进取,吃人家的,还要仇恨人家?”
“我真不知道俄罗斯人怎么都成了表里不一的婊子!”
不吐不快。
军港那边一直没有魄力下达命令。
哪怕是找一个无人的沿海乡镇打下来也好,可他们却总是害怕牺牲,害怕损失。
只愿意从赛里斯自救会那里获取更安全的,更便捷的补给。
越发的依赖赛里斯自救会的渠道生存。
这样到最后,迟早会成他们牵着绳索的牲畜。
不,已经成为了。
不然这艘迅捷号不会跑出来给自救会干活!
“那你不是和他们要做的一样么?”
莫里耶维奇看看情绪激动的契科夫,说道。
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那些高举民族大旗的傻子想的是单方面切割,乃至于反攻倒算。
虽然也是要脱离自救会的掌控,但严重过激和失智。
自救会是有军队的,他们恢复的更好,力量更强大,海参崴军港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而契科夫要的是自强。
寻找物资来源的替代性渠道,争取独立自主。
因为军港在事实上已经是自救会的傀儡了。
想要白吃自救会的物资,根本就是在讲笑话。
契科夫舰长从一开始就知道,去给那个突然找上门来的赛里斯自救会打工,本身就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那是一年前,也就是去年秋天。
老实说。
当时他们甚至还没有能力对海港内的这艘迅捷号现代级驱逐舰进行维修。
(迅捷号1993年时应该是在船台上等待维修的状态,直到十年后,2003年才终于有钱修缮了,苏联解体后,大部分红海军军舰都是这副样子。老毛子是真的穷鬼……)
是那些赛里斯人送来了支援,这才有在海上能够航行的这条“军舰”。
是的,这艘船并不是全盛状态。
而是一条才出生十年不到就已经行将就木的“待修船”。
或者说是……带拆船。
前苏联遗留下来的红海军船只差不多都是这样子。
就像是俄罗斯一样,没有希望。
“不!很显然这不一样!”
契科夫有些气愤的反驳道。
“可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依靠赛里斯人。”水手莫里耶维奇却仍然很平静。
他盯着契科夫缓缓的说道。
“……”契科夫无话可说。
他们想要独立,但却没有能力。
所以无论是契科夫的主张还是港口内大部分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都是必要的。
“我知道,你是觉得他们的主张存在一定的……风险。”
“但是契科夫,你知道么?港口已经很难继续维系下去了。”
“有些人仇视给我们提供生存机会的赛里斯人,但也有些人正在考虑移居到赛里斯去。”
“海参崴还是太冷了。”莫里耶维奇认真的对契科夫说道。
号称的不冻港,但却只不过是号称。
这里的环境仍然算是恶劣。
很多人已经不愿意继续坚持下去,既然赛里斯人已经恢复了部分秩序,重建了部分基础设施,他们的生产力也远比一个俄罗斯远东的军港要高的多。
那么。
在这个该死的军港里继续坚持下去还有必要么?
人的复杂性在末日时分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人们所重视的东西各不相同,人们所珍爱的东西也各不相同。
所坚持的,更是天差地别。
就像是迅捷号的舰长指挥室里现在坐着的这四个人,所坚持的本分也各有不同。
契科夫是个爱国者,但很聪明,很理智。
莫里耶维奇是个聪明人,从来不肯在自己身上贴上标签,只是不愿意看到争斗,就像是个和事佬,只不过一向都是徒劳无功。
戈洛尔是个认为俄罗斯至上的家伙,但好歹是可以交流。
而剩下的那个。
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的,则是俄罗斯民族之中的真正的“聪明人”。
他看的很清楚,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在这点上则和赛里斯人很像。
“李留申科,你老是这个样子,就不说两句话么?”
李留申科嗯了一声,但那一声轻哼怎么听怎么像是睡梦中的轻吟。
“布列特!别他妈的装睡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不能说两句?”
戈洛尔推他两下,显然是不准备放过这个从来不谈政治的家伙。
军港里的事情,他从来不掺和。
到了船上,他又三缄其口,怎么问,都是一声轻轻的“嗯”。
但是李留申科可是整个军港里最聪明的了,他是个大学教授。
还是专门研究军舰的。
置身事外,对一切都不是那么的关心。
“我说,你们就不饿么?老是聊这些东西,我都快要睡着了。”李留申科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然后趁着众人仰着头看他时,作势就要往外走。
他试图摆脱这局面,再次选择了逃避和沉默。
“别扯!今天你必须说个明白!”
戈洛尔抓住了他的短裤,用力的往下拉,若是李留申科不站住,那么就要掉裤子了。
为了避免当众遛鸟的窘境,李留申科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
“唉。”
“你看,我们一直都在不断的做选择,只不过有些选择作对了,有些选择造成的结果不那么尽人意。”
“之前的选择做的不好。”
“那么我们就补救一下,以后不要做不是很明智的选择了。”
“不就成了?”
契科夫、戈洛尔、莫里耶维奇三人看着李留申科。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李留申科,你他妈的又在转圈放屁。”契科夫无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