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在诏书中,命我将一切兵权移交给王虔裕,而后只身前往贝州与他见面,不许带任何护卫随从。”
或许是想听听冯道有什么建议,杨师厚干脆把自己的处境如实向对方坦言,接着喟然道:
“本帅左思右想,心里始终拿不定主意……正好先生今夜来访,不知可有什么良策教我么?”
冯道闭目沉思半晌,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敢问杨大帅,你心中是否真有背叛魏王的念头?”
“当然没有!”
杨师厚矢口否认道:“魏王对本帅有恩,当初若不是他慧眼识珠,把我从李罕之麾下提拔出来,委以重任,本帅哪里有今天这番功业?魏王如此厚待本帅,本帅自然对他忠心耿耿!”
“很好,有大帅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冯道微笑道:“以在下之见,大帅只管按魏王的命令行事,魏王让您交出兵权,只身前往贝州,大帅照做即可。”
“可是,这……”杨师厚颇为顾虑:“魏王在诏书里为何要特意强调,不准本帅带任何兵马前往?会不会是为了方便捉拿我,才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冯道摇了摇头,语带嘲讽道:“大帅,你方才问口口声声说对魏王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担忧这些?换言之,假如魏王真有对大帅动手的念头,大帅难道还打算举兵反叛不成?”
“胡说,本帅岂会如此……”
杨师厚被冯道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方为自己辩解道:“本帅对魏王的忠心,日月可鉴。如果魏王真的要杀本帅,本帅肯定不会起兵反叛,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啧啧,大帅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冯道轻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下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大帅愿不愿意听?”
“什么办法,先生快说,本帅洗耳恭听。”杨师厚听了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拱手询问。
冯道表情严肃道:“先前私分府库物资,私编兵马,应该不是大帅下的命令吧?”
杨师厚如实道:“此事的确不是本帅的主意,乃是我手下将领张彦等人自作主张,本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本帅当时考虑到弟兄们作战辛苦,拿一点东西,收编几个降卒也不算过分,反正木已成舟,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因而没有向他们问罪。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啊。”
冯道摇了摇头,笑着道:“大帅不必懊恼,现在还有办法补救。”
“哦,愿闻其详。”
“大帅无心反叛,以魏王的明察秋毫,这一点对方应该清楚。对方之所以命令大帅交出兵权,只身前往贝州,多半是存了试探大帅的心思。倘若大帅踌躇不决,魏王便会认为大帅有异心,接着就会对大帅动手,所以贝州大帅一定要去!”
冯道说到这里,发现杨师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顿了顿,接着道:
“退一万步讲,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大帅还有其他选择吗?大帅若是不遵从魏王的命令,直接起兵割据,只怕除了孝节军之外,城外的其他几万藩兵,没有任何人会追随您吧?届时大帅凭借区区三万兵马,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杨师厚点头道:“先生说得对,请接着说。”
冯道继续道:“三万孝节军,肯定是守不住沧州,既然守不住,那就只有弃城逃走了,可是大帅能跑到哪里去呢?”
“北边是幽州,卢彦威还有十万大军正在驻扎幽州城下,进退维谷、自顾不暇,要粮草没有粮草,要城池没有城池,届时大帅带着孝节军过去,是要去投奔对方,还是要和对方打仗呢?似乎两种选择都不妥当。”
“向北肯定是不行了,向西的话,西边的成德、义武两镇的节度使王镕、王处存,如今正在跟晋王李克用交战,三方打了大半年,至今没能分出胜负,这种时候,他们三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得罪魏王,平白给自己招惹强敌,自然也不可能接纳大帅。”
“北上,西进都行不通,东边又是茫茫大海,大帅除了主动南下,亲自到贝州向魏王认错,乞求对方宽恕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听完冯道的分析,杨师厚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慨道:
“今夜多亏有先生良言相劝,否则本帅只怕要万劫不复了……本帅明日就把兵权交给王虔裕,而后立刻启程前往贝州,效仿古人负荆请罪,任凭魏王处置。”
“不不,这样还不够。”冯道压低声音道:“大帅想要让魏王彻底放下戒心,还得做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请先生赐教。”
“杀人!”
“杀人?”杨师厚呆了呆,好奇道:“杀谁?”
“杀孝节军里,带头私分财物,私自收编兵马的那群武夫!”
冯道沉声道:“不杀了这帮人表明心迹,魏王就算暂时放过大帅,暗地里也会记大帅一笔,等将来鸟尽弓藏的那天,必然还会再找大帅算账。”
“杀了这群武夫,既能自证清白,又能把所有责任推到他们头上,还能消弭魏王心中的不满,如此一箭三雕之计,还请大帅不要犹豫!”
“不,不可,你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随本帅征战多年的老将,本帅待他们向来亲如兄弟,他们也视我如兄如父,须臾不曾怠慢。”
杨师厚眉头紧皱道:“我若就这样杀了他们,实在太过无情,底下其他士兵也难免心生怨恨,如此下去,将来谁还替我征战?”
冯道提议要杀的人,基本都是杨师厚亲手提拔的亲信,不但打起仗来个个龙精虎猛、悍不畏死,平日在军中也有极高的威望。
杨师厚心里清楚,这帮人要是全被自己杀了,孝节军恐怕马上就会散架。
见杨师厚不同意自己的要求,冯道退而求其次道:“就算不全杀,起码也要杀掉其中带头的几个,否则大帅如何向魏王交待?”
“唉……”
杨师厚长叹一声,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前额,反复犹豫了不知多久,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眼望向冯道,开口问道:
“冯先生,你我原本素不相识,你今夜为何要专门过来一趟,与本帅谈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