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终究还是老实，事情很快就全部都招了。
    给宝琴下药的主意是芳官出的。
    芳官生孩子的时候年纪还小，进补过度导致孩子太大不好生，一生下来就死了，当时也没多想。
    但是后来慢慢的和院子里几个姨娘聊天，自己又特意趁着看大夫的时候问了问，才回过味儿来。
    难怪当初宝琴那么好心，总让小螺儿给她加餐呢，原来里面竟藏着这样的祸心。
    芳官明白过来的时候几乎想要去和宝琴拼命。
    但是这种事情此时已经是口说无凭，就算告诉宝玉，宝琴也能以自己不知道，只是因为她是孕妇想给她多补补为理由，完全伤不了她分毫。
    芳官一开始只是暗恨自己年少无知着了她的道，但是渐渐随着宝玉院子里的女人逐渐增多，孩子们也慢慢长大，芳官的心里越发不平衡了。
    她有一次在和自己之前戏班子里的小姐妹们聊天时，无意间听说了这种药，这本是青楼和戏班子里的姑娘们用来避孕的。
    只不过听说也不能多吃常吃，不然时间久了怕是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芳官从此便上了心，而且最终搞到了这种药。
    但是让她给宝琴下药确实很难，只怕宝琴也一直都有提防着院子里这些姨娘们的心。
    所以芳官便想到了借由五儿她娘，也就是厨房管事柳婶子来下药的方法。
    芳官本就与柳家母女交好，虽然芳官爬床后和五儿有了一点龃龉，但是这院子里毕竟有这么多的女人，两人之间如果再不相互照应更是孤立无援了。
    于是关系又渐渐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还更好些。
    芳官自己没有孩子，平日里待慕哥儿也如亲生那般。
    当芳官对五儿提出要让柳婶子给宝琴下药的时候，五儿吓得连连摆手，这万一被发现了，搞不好落得个发卖的下场。
    但是芳官说了，这种药算不得毒药，吃了只是难孕或者不孕，一般的大夫根本看不出来。
    她咬牙含泪说道：“也当做是给我一出来就没了命的孩儿报仇了。”
    五儿看她这样，也不由地心酸。
    又想着这药确实要不了人命，而且宝琴是主母，如果再让她多生几个嫡子，她的慕哥儿将来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于是五儿也就答应了芳官，把药拿给了柳婶子。
    正如李纨他们分析的那样，给宝琴的饭菜里下药，对于柳婶子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她按照五儿说的，每天都给宝琴的饭菜里放一点，日积月累的，如今也有一年了。
    不消说，五儿招供后，自然是把芳官也叫了来。
    虽然宝琴屋里乱作一团，但是只要是宝琴出事，芳官就高兴。
    所以小丫鬟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屋里嗑瓜子儿呢。
    当她过去看见跪在地上满脸是泪的五儿时，心下一惊，难道两人给宝琴的下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这种药不算是毒药，没几个大夫能瞧出来的。
    但是当她一抬头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紫鹃时，心就渐渐沉下去了，这可是皇上亲封的御医女啊，有什么是她看不出来的呢？
    只是不知道紫鹃为什么会给宝琴看病，听说今天出事儿的人不是英哥儿吗？
    芳官满脑子的疑问，但是她也知道此时不是自己提问题的时候。
    李纨看着芳官呵斥道：“五儿都已经招了，我劝你也休要再耍什么花样儿！”
    芳官心道，果然如此，看来是天要亡她啊。
    事已至此，芳官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冷笑了一声，斜斜地跪倒在地，“大奶奶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要让我说什么呢？
    哦，对了，不如我给你们说说我的孩子是怎么没得吧。”
    芳官不等李纨回话，从小螺儿如何突然开始给自己加餐说起，一直说到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
    讲到最后，她虽笑着，却已经泪流满面。
    “大奶奶，活该我们这种从小没了娘的人什么也不知道。
    我当时还真以为二奶奶是对我好，因为我有了孩子照顾我，给我开小灶，吃好的。
    没成想她居然包藏着这样的祸心！”
    芳官的孩子最后也是紫鹃来帮着生下来的，所以紫鹃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这算不算宝琴自己种下的因果。
    当时那个一出生就没了气的孩子还是李纨帮着处理的，她也看了那孩子一眼，是个白胖可爱的男孩，她当时都为之心痛了一场。
    如今又听芳官说起其中缘由，李纨也是止不住地叹气。
    “冤孽啊，冤孽啊……”
    在场的众人除了王嬷嬷还不停地开口狡辩，其他人皆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李纨开口道：“王嬷嬷，你也莫要在说了，我相信芳官的孩子是如何没的，你心里也是有数的，只不过这种事情没有什么证据罢了。”
    说完她又看向芳官、五儿二人，“你们二人犯下的错误按理说都该将你们发卖了去。
    但是念在也是事出有因，且五儿又有一个孩子，那就将柳婶子赶出厨房，让她把五儿带走，芳官就交由她干娘带走吧。
    至于慕哥儿……毕竟年纪还小，时间久了也就记不得亲娘了，把他给了玉钏儿吧。”
    李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这个院子里的姨娘们，袭人自上次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自顾尚且不暇，很难再让她养个孩子。
    傅秋芳虽然摆脱了嫌疑，但是她身份不同，自己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将孩子给她也不是很放心。
    至于珊瑚，她毕竟是宝琴的丫鬟，谁知道有没有掺和进什么事儿里呢，并不敢将慕哥儿给她。
    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能交给玉钏儿了。
    虽然玉钏儿屋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自己马上又要生一个，但是她品性纯良，相信不会薄待了慕哥儿的。
    玉钏儿见居然将慕哥儿给了她，虽然惊讶，但是因为平日里这三个小男孩也是常在一起玩的，所以她对慕哥儿也不排斥，知道大奶奶既然这样安排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也只是应了一声。
    只有五儿拉着李纨的衣襟苦苦哀求，说自己舍不得慕哥儿，让大奶奶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是这种生过恶念的人，李纨并不敢将她留在府里的。
    她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母子连心，若不是你们这次做错事，我又岂能忍心将你母子二人分离。
    只是出了这种事，你肯定是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你还年轻，出去了说不定还能再嫁人生子，时间久了也就把孩子放下了。
    再说了，就算把你留下，等慕哥儿长大了，难保不会知道亲娘下毒之事，你又要让他如何自处？
    所以这样做对你二人都好，要往长远了看。”
    五儿虽然依旧摇头痛哭，但是听到李纨提及慕哥儿的前程，心下早已经放弃了挣扎。
    只不过毕竟要和亲子分离，她自是很难忍住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