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雅踏着余晖回到咸福宫的时候,首先迎上来的就是两双锃亮的眼睛,那光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救世主来了呢。
“娘娘!”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卓娜和菖蒲两个人健步如飞的来到她身边,毫不夸张的说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这两人眼中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娘娘,贵妃娘娘说了什么,可是斥责你了?”见着多丽雅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卓娜连忙追问起细节。
多丽雅淡定的摇摇头:“并未,佟贵妃只是召我去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的只是单纯说了两句话,她连口景仁宫的茶都没喝上,屁股连景仁宫的椅子都没挨边就离开了。
“啊?贵妃娘娘这是转性了?”菖蒲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说道。
从前佟贵妃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性子,便是先皇后还在世时,贵妃帮着她协理六宫,处理起宫中事务来手段也是凌厉果断的。
多丽雅莫名想起了贵妃怀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有些不确定的道:“或许是现在有了胤禛陪伴的缘故?她现在看起来脾气好了不少。”
“那倒是幸事了。”听她这么说卓娜松了一口气,以佟贵妃的性格来看,如果她现在不计较那么以后就更不会再把这件事翻出来追究。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菖蒲试探的看向多丽雅,轻声问道。
多丽雅脸色变了变,沉默半晌才艰难摇头:“贵妃是不计较了,但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今宫中谣言遍布,就算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多的是人想要看本宫的笑话。”
毕竟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算她亲自登门向所有人解释也并不意味着人人都会信她。
菖蒲哑然的张了张嘴:“那怎么办?”
今日她一出咸福宫,路过的宫女太监们向她投来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若不是她始终相信自家主子和杨太医是清白的又怕给主子添麻烦,说不定现在都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直接冲上去掐架了。
多丽雅逗人的恶趣味又上来了,冲着她笑笑:“凉拌吧,她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管天管地又管不了人的脑子。”
“啊?”菖蒲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直接呆在了原地。
只有卓娜听出她是在说笑,低声接了一句:“娘娘心中已有成算?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
“不必,咱们只需候在咸福宫即可。”多丽雅琢磨了一路,该怎样让康熙出面。
见效最快的计策就是她主动出击,派人去乾清宫将康熙请过来,然后再和他耐心周旋一二打消掉他的疑心病。
但是多丽雅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康熙也不一定就乐意见到自己,贸贸然去请他只怕是在自讨没脸。
菖蒲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却极快的问道:“候谁?”
卓娜:“......”
多丽雅皮笑肉不笑的道:“候皇上问罪的圣旨,你怕不怕啊?”
怕不怕?菖蒲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这世上谁不怕死啊?
有句话不是还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但也还是想继续苟活在世上的,不为了别的就为了等着看看再过几十年到底会是哪个阿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她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可以的。
“奴婢...奴婢自然是怕的。”菖蒲干巴巴的回答道。
见她变得局促多丽雅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逗逗其他人就会好很多。
“怕好啊,怕才是对的,要是连死都不怕了那才是最骇人的。”多丽雅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今日的乾清宫气压尤其低,梁九功甚至疑心是天边的云都聚集在了乾清宫顶上。
要不然怎么旁的地方日光笼罩唯独这里灰扑扑的一片,微风吹过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廊下,竟还冒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怪哉怪哉,师傅你看这才刚入十月没多久,怎的天冷的这样快?”
在他身旁一个小太监纳闷的抱紧了双臂,企图用这样的姿势让自己暖和一些。
梁九功抬头往咸福宫的方向望了望没说话,心道不是天冷的快而是这宫里的‘天’此刻正心情不爽呢。
没看就连他现在都不想待在里面么,他怕皇上一言不合就把火撒在他身上。
太监的命也是命呐。
梁九功继续望天出神,就听见他那刚收没多久的小徒弟的作死发言:
“师傅...师傅今儿个宫里的传言您听说了吗?”
那小太监正是处于对八卦最好奇的年纪,长相清秀眼神也明亮,扯着梁九功衣袖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是在撒娇。
本就是因为觉得这张脸看起来赏心悦目才收了他当徒弟的梁九功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看,他一个用力就将自己的衣袖扯了回来,一双老眼用力瞪了瞪他,声音还不忘压的极低:“你自己想死不要连累我!那件事也是你可以拿出来说笑的吗?!”
说着说着情绪上来了,干脆伸出一根手指头使劲儿的戳着徒弟的额头怒骂道:“你我是什么身份?人家宣妃娘娘又是什么身份?啊?说句难听的咱们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罢了!”
“什么时候奴才都能妄议起主人的长短了?!依我看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待在御前,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洒扫吧。”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自轻自贱,像梁九功这样已经爬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其实将面子看的很重,但是他同样心中也非常清醒。
清醒的知道他的尊严其实放在主子面前根本就什么都不是,若是有一天他触了皇上的霉头指不定下场会是个什么样呢。
所以‘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打从他第一天被调到御前来的时候就已经刻在了他的骨血里,就连夜里做梦都忘不掉的那种。
“别啊师傅,我错了,我错了!”那小太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立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梁九功的衣裳下摆,滑跪的非常利索。
“求您别赶我走,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出去瞎打听了......”
梁九功依旧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心里更加肯定了他当初的决定并不理智。
他不应该和皇上学的,皇上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在身边,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不美。
秉承着要和上司站在同一面,坚持跟着上司制定的方针走不动摇的原则,在乾清宫要进新人的时候,梁九功一眼从内务府里把这个小太监挑了出来。
倒不是他行事有多么周全机灵,只是因为那一张脸是那一批小太监里最出挑的那一个。
梁九功一时‘为色所迷’将他要到了乾清宫不说,更是主动收了他做徒弟。
那个时候打的主意是,即便这小徒弟不得皇上青眼也没什么,光是放着这么个人在身边,自己当差都更有活力了呢。
累的时候看看他洗洗眼,不比面对皇上那张麻子脸好吗?
直到现在梁九功方才明白过来,在御前伺候的人长相出众固然是加分项,但首先他必须是个脑袋灵光的。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也别知道--这是他的谆谆告诫。
否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可没有替人收尸的喜好。
想到这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脚步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袍角也扯了回来狠心道:“为了不让你连累咱家,等会儿你就回内务府去吧,我会跟那边的人知会一声,给你另找个好去处。”
虽说新工作肯定是比不上乾清宫了,但后宫中多的是嫔妃,在她们身边安插个太监,梁九功还是能做到的,不过是多去卖几回面子罢了。
正当他低头琢磨着该给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前徒弟寻哪个娘娘做主子的时候,就听到殿内传来了康熙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梁九功!给朕滚进来!”
梁九功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进去之后将会面对些什么。
万一皇上发火将砚台往他头上砸过来的话,他到底是躲还是不躲呢?
如果不躲的话他的头指定要受大罪,但要是躲过了的话......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梁九功躬着身子对他请了个安,借着起身的功夫悄咪咪的往康熙脸上瞟了两眼。
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皇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照理来说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女人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应当怒不可遏、震惊到上窜下跳才对。
以皇上的权势和性格,不直接派人去咸福宫问罪就算好的了,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
平静到一丝波澜也不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根本就不知道宫中的传言呢。
只有梁九功知道,今儿一早皇上上朝后回来听到那传言后,几乎是立刻把脸拉了下来,面色沉的跟皇宫里的乌鸦没什么两样。
“梁九功,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宣妃都做了些什么。”康熙又开始摩挲他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了,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
梁九功心里打了个突,知道皇上这是要放大招的节奏啊。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去找宣妃兴师问罪前还是需要先调查一番,以免漏了什么消息。
“奴才遵命!”梁九功应的非常爽快,现在他是一刻也不想在乾清宫里待下去了。
去咸福宫就去咸福宫吧,起码那个宫里的主位娘娘不会像皇上这么喜怒无常。
最多就是被怼上那么一两句,梁九功觉得自己近来很有长进,普通的言语攻击已经无法伤害到他了。
............
宣妃在做什么呢?
咸福宫里,多丽雅不慌不忙的又小憩了一会儿,用睡眠来修复她在景仁宫里受到的伤害。
卓娜和菖蒲原本还以为她心有成算会有什么锦囊妙计个个都非常期待,为了得到第一手情报,前者很是上道的先下去给她沏茶去了。
菖蒲也不甘示弱,连忙飞奔去了御膳房,端着两盘子精致小点心就回了咸福宫。
只是让她们没料到的是,回来后她们会瞧见多丽雅直接半仰在椅背上闭眼养神(睡着了)的样子。
卓娜端茶的手一顿,一只手拉着菖蒲小心的放轻了脚步声缓缓从殿内退了出去。
“娘娘今儿个一早便被拉了起来,想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她眼底都还有些犯青。”菖蒲有些不高兴的努努嘴神情有些担忧。
卓娜安慰人向来很有一手,此刻自然也不例外,拆起自家主子台来一点也不手软:“你多想了,娘娘昨儿个夜里应当是翻阅话本子忘记了时辰,才不会因为那谣言而担惊受怕。”
伺候主子也这么多年了,卓娜深知主子的性情说好听是平和淡然不争不抢,说不好听就是懒得动弹,连搭理人都是爱理不理的。
就连皇上来了也没见她有多热情,又遑论其他人呢。
“那...咱们就由着娘娘这么睡着?”菖蒲忍不住补了一句道:“好歹给主子搭条毯子呢。”
眼下都是十月了,风吹在身上还是有点凉的,若是没个遮盖的东西只怕第二天便会觉得不舒服。
卓娜自然也是心疼多丽雅的,将手中的茶随手放在了廊下,转身就去取薄毯了。
............
梁九功办事极其有效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宣妃今日所有的行动路线摸了个明明白白。
回到乾清宫后将所听所闻如实的在康熙面前复述了一遍,不掺杂半点的主观臆断--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复读机器。
康熙依旧面色冷沉看不清喜怒,从梁九功开始回禀起到结束之后仍然保持着那副表情。
如果不是梁九功现在口干舌燥的话,只怕还以为刚才自己根本就没有说呢。
梁九功:皇上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