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瞒下来,今日宫中设宴宫道上来回走动的宫人那么多又不都是瞎子。
但苏麻喇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难看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件事说到底与慈宁宫本没有多大关系,该着急的是延禧宫的惠嫔娘娘才是。
想通这点后她看向嘎鲁玳眼神愈加慈爱,受了委屈知道找人告状,而且直接就找上了太皇太后,可见宣妃娘娘平日里一定对二公主说了不少关于太皇太后的好话。
毕竟告状这件事一定要找与自己亲近的人告才有用不是吗,要不然这份委屈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所以啊,宣妃娘娘是个好的,二公主养在咸福宫也是好的。
苏麻喇姑脑子转的飞快,一小会儿的时间脑筋转了好几个来回。
嘎鲁玳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在包扎的间隙小心的观察着苏麻喇姑的神情,准备发现不对劲就马上撤!
她对自己跑步的速度非常有信心,要真是想要飞奔离开她觉得今天慈宁宫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嘎鲁玳其实也在赌,赌太皇太后对宣娘娘的关心维护不是假的,也在赌太皇太后会对自己爱屋及乌。
当苏麻喇姑拉着她刚刚包扎好的一只手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太皇太后骤然阴沉下来的表情让嘎鲁玳知道,她赌赢了。
“嘎鲁玳,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冲她招手示意她走上前。
嘎鲁玳压下心底的紧张,低着头憋红了自己的眼眶缓缓走到她身边,规矩的请安问候:“嘎鲁玳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直接抬手让她起身,眼神落在了她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上:“好好的日子,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儿?”
苏麻喇姑躬身立在一旁没接话,她知道太皇太后问的是二公主,就算要做主也得先问清楚事情始末才是。
嘎鲁玳嘴角几不可查的往下撇了撇,然后又似发现这样不对连忙又往上勾了勾,神情变化的极其不自然,眼神中隐藏的委屈之色掩都掩不住:“回太皇太后的话,没什么,只是方才我走路图快没看到脚下的石子,不小心在御花园跌了一跤。”
“你哄鬼呢,且不说御花园里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何况铺路的都是些圆溜的鹅卵石,怎么就能让你摔成这样了?”太皇太后非常直接的戳破她的谎言。
皇太后担心的拉过嘎鲁玳手仔细的查看,从这包扎的样子来看可不是什么小伤啊。
“你汗阿玛不止一次的同哀家说,你近来行事稳妥了许多再不向从前那般不知轻重,哀家还信以为真,没想到今日你就是这么行事稳妥的?”
太皇太后言辞犀利异常,让嘎鲁玳不由得心生后悔,她觉得自己到慈宁宫找人告状这个念头真是蠢极了。
竟还不如找自己的亲生额娘荣嫔呢,起码不会在摔伤之后又收到这么一番不客气的挤兑。
这下嘎鲁玳是真的伤心了,本就泛红的眼圈里凝聚丝丝泪意,小嘴控制不住的瘪了下去,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可怜极了。
皇太后最见不得小孩子这副样子,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心里软了下来。
她连忙扯过嘎鲁玳抱在怀里,轻哄道:“不哭不哭啊,哭了可就不漂亮了,今日宫中设宴不知有多少人要来你要是顶着一对兔子眼出现多没面子呀。”
若是对旁的小孩子来说,面子丢了就丢了也无甚要紧,但嘎鲁玳是谁?
头可断血可流,但面子绝对不能丢!
所以皇太后话可算是真好说到她在乎的点上了,于是本来下一秒就要滴落下的泪珠,硬是被嘎鲁玳忍了回去。
几颗透明的泪珠就这么挂在她卷翘的眼睫上,要落不落的,皇太后凑的近看的更加清楚。
心中暗叹先前多丽雅果然不曾诓骗她,拿捏二公主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小姑娘是个非常骄傲的孩子,皇室尊贵的出身造就了她的一身傲骨,将脸面看的尤其重要,所以只要往这个方向哄一准儿没错。
乖乖窝在皇太后怀里的嘎鲁玳觉得皇太后说的非常有道理,就算要告状也不能丢了自己的脸,尤其今日的宫宴还是宣娘娘花费了许多日子才筹办好的,自己作为咸福宫的人哪能率先砸了她的场子呢?
自个儿脑补了一大通的嘎鲁玳就这么把自己给哄好了,面对太皇太后的态度也没那么沮丧了。
“是嘎鲁玳太过做事太过鲁莽,请太皇太后恕罪。”小小的人儿微红着双眼这般小心翼翼的告罪,皇太后看着就更加爱怜了。
把小姑娘往自己怀里扒拉的更加紧了些,一双手还轻轻的抚摸着嘎鲁玳的背部,一个劲儿的‘哎呦哎呦’个不停。
倒不是嘎鲁玳真的有多么得她老人家的喜欢,实在是先前多丽雅闲着没事做天天往宁寿宫跑,将皇太后的好感度刷到了极致。
就算今天来告状的是佛尔果春,她的态度也一样不会差到哪儿去。
太皇太后瞧着皇太后这副没头没脑就把嘎鲁玳当小心肝哄的样子,觉得着实辣眼睛的很。
她们科尔沁当初怎么就送了这么个姑娘来?
都说世间的婆媳上辈子大多都是冤家,所以成为一家人之后才会互相都看不惯对方,这话放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上其实也勉强适用。
虽然皇太后同样出自科尔沁草原,与太皇太后血缘极近,但太皇太后其实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儿媳还没有原来的静妃聪慧呢。
可大抵就正是因为她不够聪慧,所以足够安分,先帝才会允许她在后位上坐到如今。
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虽说很多年前她对科尔沁的姑娘一代不如一代的状况已经心里有数,多丽雅的出现则让她死灰复燃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
可惜,多丽雅又被下了药已不能生育。
太皇太后如今年纪大了,现在最操心的就是在她薨逝之后科尔沁部落的未来,皇上想要压制蒙古各部落的心思从来不曾掩饰过,后宫中又没有带有蒙古血脉的阿哥......
太皇太后的思维发散的极快,等回过神来就见她那脑子算不上多么灵光的儿媳和曾孙女两个人四只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猛瞧。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又像是两只老鼠见到了猫儿一般立刻缩了回去。
太皇太后:“......”
说实话,她觉得这两人脑子恐怕真的有什么毛病。
“行了,你不愿意说实话,哀家自会派人去查,等查清楚始末哀家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份委屈。”
太皇太后撇开眼不想再看这俩小傻子一眼,偏头就吩咐起苏麻喇姑,一连串流畅的蒙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嘎鲁玳就算竖起耳朵听也听不清楚。
她的蒙语如今才算是刚学起步,听懂太皇太后说蒙语的几率基本为零。
嘎鲁玳自认为就像是宣娘娘说的那样,自己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于是她抬头就去看皇太后的表情,企图从她那满脸珍惜和蔼的表情中读懂的什么。
嘎鲁玳:“??°??°???”
皇太后:“(??? ???)”
太皇太后:“=_=”
三辈人就这么互相看和对方的脸色,表情各不相同。
现场唯一看懂所有人表情的苏麻喇姑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嘴角边的笑容,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二公主这孩子这么好玩儿呢?
苏麻喇姑手底下能人无数,嘎鲁玳不过刚在皇太后的轻哄下喝了一碗温热的咸奶茶用了六七八九块点心的时间,事情的来龙去脉太皇太后就都知晓了。
“大阿哥?”太皇太后眉头皱成了川字:“大阿哥对嘎鲁玳动手的?”
“回太皇太后的话,是的。”苏麻喇姑老实点头,从她手底下报上来的消息来看,就是大阿哥推的二公主。
太皇太后本来以为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嘎鲁玳,秉着杀鸡儆猴的想法她今天是肯定会为嘎鲁玳做主的,没成想竟然会是大阿哥保清。
“乖孩子,你同太皇太后说说,大阿哥为何推你?”皇太后也意识到不对劲,将自己怀里吃饱喝足窝的一脸满足就差睡过去了的嘎鲁玳一把薅醒,轻声问道。
嘎鲁玳其实脑子无比清明,她举着被包扎的严实的手小声嗫嚅道:“他对宣娘娘出言不逊言辞出格,我气急了就把话给顶了回去,谁知他输不起,辩论不过我便直接动用了无力,我没防备这才不小心摔倒了地上。”
嘎鲁玳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所以说到最后越发理直气壮。
“但他也没讨找到好,被我的话气的冷红脖子粗的!”
嘎鲁玳对自己的毒舌还是有些了解的,对待大阿哥那样空有一身蛮力不懂得插话反讽的人,只有比他更加轻蔑才会激得他动手。
“噢,你觉得自己很能干是吗?”太皇太后沉声道。
嘎鲁玳很想点头来着,但是她看到太皇太后冷沉的表情,竖着的点头飞快变成了横着摇头。
半晌又悄悄抬起头看她的脸色,犹豫不决的道:“宣娘娘说了,只有脑袋空空的莽夫才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若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用言语和谋略击退敌人,那才叫真的勇士。”
“哦?那你宣娘娘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皇太后面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再说:你别太相信宣娘娘的话,她八成是随口胡说的。
但其实多丽雅当时说这话时还真算不上是信口胡说,这话是之前祥嫔被僖嫔将了一军,成了个空有嫔位之名而无嫔位之实的嫔妃时,宜嫔来咸福宫是多丽雅和她说笑说的话。
没成想就这么被嘎鲁玳记在了心里,还学以致用用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子?什么堂?”嘎鲁玳呆愣愣的重复道。
她的脑子早就被骑马射箭占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不足以让她理解太皇太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内务府派来的教导嬷嬷们好像也没教过这句话。
见嘎鲁玳这副不像是擦伤了手而像是摔倒了脑子的呆头鹅样儿,太皇太后就算是心里再气结也无法对着她发。
承受她怒火的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另一位当事人。
“苏麻,你派人去找找大阿哥的踪迹,若是现在还未出现在乾清宫便先将他带到慈宁宫来。”太皇太后拢了拢袖子,冷声道:“便说哀家许久未见他有些想念他了。”
按理来说,大阿哥虽然被康熙送到了宫外大臣家中抚养,但今日宫中设宴他一进宫便该第一时间到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才是,这是最基本的孝道。
让太皇太后特意派人去请他才来,若是传了出去康熙第一个不会给大阿哥好果子吃。
嘎鲁玳想不到这一层,但皇太后显然是能想到的,她迟疑道:“要不还是悄悄让人去找吧,若是太大张旗鼓恐怕......”
太皇太后瞟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现在不心疼你怀里那个小心肝了?她可是被保清推倒在地才伤了手的。”
皇太后垂眼去瞧,嘎鲁玳适时的嘟起嘴唇眼泪泫然欲泣。
皇太后屈服了。
行吧,您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在宫里和自己的哈哈珠子一路嬉笑打闹的大阿哥全然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也早就将推倒嘎鲁玳事情忘在了脑后。
他在宫外的时候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事也没少干,不少大臣家的孩子都吃过他的苦头,只是碍于他的阿玛是皇帝才没敢吭声,拼命让自家孩子忍下了下来而已。
“可惜咱们今日不能去上驷院看看,爷听说那里有不少好马。”大阿哥咂着嘴巴很是遗憾的说道。
跟在大阿哥身后的哈哈珠子一直奉承着他,在听到上驷院时,眼底有精光一闪而过。
上驷院,是清朝内务府所属三院之一,掌管着宫内所用之马。
比如供皇帝骑乘的御马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