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明静静坐在梦境峰山巅,梦境中的天空,颜色各异的气息涟漪汇聚成线,飘荡半空,瑰丽而又玄奇。
哪怕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仍然能感受到外面似乎发生了某种无法控制的异变。
王小明呆呆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苏长安缓缓来到此地,在王小明身旁站定,感慨道:“所有事情皆以尘埃落定,我也要走了。”
王小明连忙转身,弯腰作揖,认真行礼道:“多谢苏先生为我的事劳烦这些年,大恩大德铭记在心。”
先前可以装傻,称呼一句苏师兄,但现在自然不能如此。
苏长安,大概也来自现在的他无法理解的地方。
只是他现在还是有些不解,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汇聚在一个小小的东南域修行宗门,就连神秘莫测的苏师兄都来了,难道也是为了梦境道?
“不用再想,今日所遇一切以后自然水落石出,你若能顺利突破一转生死关隘,有缘在中神州重逢,我会再告诉你一些尘年往事。”
苏长安劝慰一句,随后温柔道:“你现在走过的路程,从修行路来说其实连稚童学会走步都不算,日后的路子还长,天涯路远,茫茫天地孤身上路,不要携带。”
王小明神色坚毅,再次弯腰,长揖不起。
苏长安静静凝视天空,似乎听到了什么,长发拂过眼角,眼神沧桑。
半州之地的东南域,本该转瞬间生灵涂炭,却没想到,最后被仅仅一宗之地,且最高不过二转境上的青山宗修士们补了地缺,又挽了天倾。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就这般坦然赴死,
古人有云,千古兴亡事,不见白骨落河,长江滚滚流。
确实壮哉。
只是不知很多年后,这件事情深处的真相出世那一刻,不知身旁的年轻人,会作何选择,又会引起多少的波澜。
最后,苏长安轻声道。
“这些年,青山风景确实独好。”
他微笑转身离开,身形消散,无影无踪。
王小明转过身子,眼神悲伤,抿住嘴。
视线所及,穷尽目力,想看穿梦境中的虚幻,直至看到最远处。
他知道。
师父是真的走了。
而几位师兄师姐随着梦境峰的消逝,也会离去。
“大男人哭什么哭。”
一道猝不及防的冷淡声音传来。
王小明满脸错愕转头。
只见师姐长笙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不仅仅如此,师兄们也都来了。
二师兄李邹。
三师兄柳海。
六师兄李怀地。
九师兄苏陌。
众人聚在一起,在王小明身旁停步,皆是看向天空远处,神色肃穆。
不知过了多久。
李怀地收回视线,淡淡道:“没时间给你伤春悲秋了,趁着我们还没走,各自传你些东西,放在心中。”
苏陌捻起肩前一缕长发,轻笑道:“小师弟日后行走天下,红尘路慢,七情六欲杂乱,传你红尘无情道用来护住道心。”
长笙皱眉道:“本座有祖训,魔宗手段从不传外人,所以以后要是在外面遇见我,记得装作不认识我!”
柳海从袖中掏出一本蓝白相间的古籍,轻声道:“丹道一途,我将我这些年所写的心得和仙品丹方都放在其中,好生保管,剩下的便是勤学苦练,另外峰上丹炉内的柴火拿去,足够护身了。”
最后是身形壮硕的二师兄,拍了拍王小明的肩膀,“小师弟内心是个极有傲气的人,峰上这些年哪怕师父提醒过,但仍不愿意来主动寻我们求道,那么我们只好自己来了。”
王小明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从你下山愿意为李二喜报仇的那一刻,便已经是我们认可的小师弟了。”
李怀地右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发上,轻声说道:“不要矫情,我们还不了师父的情,就只能在你身上偿还。既然青山宗没了,那么你这个青山梦境峰李化凡唯一的亲传弟子就得接着,并且全部接着,只嫌不够,不能嫌多,懂?”
王小明低着头,轻声道:“懂。”
三师兄柳海伸出右手,将一张并不用处的厚实白布丢出梦境峰外,只见白布诡异的飘拂在半空,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坠落。
“落到峰下,大约便有几十年的光阴。”
柳海单手掐算,点头道:“趁着梦中时间流逝还没结束,抓紧时间,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师姐长笙二话不说,跳起来就给了王小明脑袋一拳。
.....
王小明神色恍惚,四周的景象渐渐拉远,暮色从四面八方汇聚开来,虚空之中,一片漆黑。
被那一拳打过,回神后,眼前就只剩下了师姐长笙。
她飘拂半空,双手环胸,跟王小明视线齐平,“抓人魂魄,以血祭修行的邪法跟所谓飞剑万里杀人的仙人术法,可有不同?”
王小明想了想,摇头道:“万术取人性命,皆毒到极致,无分区别。”
听见这话,长笙点了点头,流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青山宗这些修士可敬又顽固,但既然你是师父的弟子,眼界便要看的更高更远一些,术不分正邪,唯人心分善恶而已,不要磨磨唧唧。”
“我宗圣卷含有世间魔修一百零八术的解法,乃是魔道术法追本溯源之根源所在。”
师姐长笙面无表情,伸出一指,淡然道:“我演示一遍所有破解之法。一百零八术通,天下魔法则皆通,日后游历天下,天克那些山野散修魔宗巨能的诡异手段。”
种种血腥,复杂画面,琳琅满目,如一副画卷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王小明刚想说话。
九师兄苏陌又凭空出现在另一侧,单手负后,左手拈花,微笑道:“花开花落,人来人去,红尘之道需自行感悟,赠予你一枚心花,来日若有人催动,可顺其自然开花结果。”
王小明神色恍惚。
身材魁梧的二师兄李邹出现在远处,摆出一个古怪的拳架姿势,只是眼神示意,仔细看,认真记。
然后三师兄柳海又站在在他身旁,微笑着道:“分出一缕心神,来随我练丹,教你三种上台面的灵丹。”
四人围绕着王小明,嗓音碎碎,密密麻麻,王小明仿佛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一人教就算了。
四人同时传道,在整个修行界来说都格外离谱。
可就是如此随意和儿戏般的传道,王小明却觉得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强制钉在了自己的神识之上,然后融入到骨子里。
汹涌而又庞大的记忆,不停灌输而来。
这个时间说不出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淡淡的疲惫和刺痛感传来。
王小明有些崩溃了。
不是因为痛苦和难熬,
而是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上学时候的光景。
那些知识和记忆点,在老师的碎碎念下灌输进来,无比的恐怖。
“学不完....”
“根本他娘的学不完.....”
王小明抱头哀嚎,想睡觉了,下意识就昏睡了过去。
....
长久的寂静。
然后细微的低语声像是一道开关,照亮了寂静的夜。
“呼....没想到过了那么久,整整甲子多的年月,累死我了。”
“坏了,一不小心圣卷上的破解法教完了,违背祖训不说,这小子要是日后境界提上来,我还奈何不了他了?”
“哈哈,小师弟,走了。”
“修道路远,来日再见。”
“小师弟,好生勉励,不要懈怠。”
“话说突然很期待,小师弟日后的成就呢。”
嗓音远去,像是一群人吵吵闹闹,在不见尽头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
有人落子棋盘。
王小明猛然惊醒,有些心虚,发现四周的景象散去,引入眼帘的是一副精致棋盘。
李怀地端坐在棋盘对方,神色认真,在棋盘之上落了一子。
他独自一人,抬起头,看向王小明。
王小明神色恍惚,下意识捻起右手旁的棋子,同样落了一子。
“修行若以棋为例,分为扎根,生势,吞并,大同。”
李怀地继续落子,说道:“即将独自远行,起手师父已经帮你下好,以一头域外天魔起手,堪称最为不讲道理的无理手,很完美,但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一人。”
王小明认真点头。
一向不苟言笑的李怀地突然流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原本还有很多事需要嘱咐,但仔细想来若是每一步都要给你规划出来,便没有多大意义,人生应该是璀璨星河,无边旷野,而非棋路之上的固定轨道。”
王小明神色认真,点头道:“各位师兄师姐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能行的。”
“那就好。”
李怀地点头道:“那就与我最后再下一盘棋,下完就该走了。”
空气间恢复安静。
只剩下二人不停落子的声音。
不同于以往的所有碾压局,这一次棋局格外漫长,从中盘杀至大龙,又至官子,说不出的势均力敌。
王小明全身心沉浸在棋局之中。
浑然没有意识到,李怀地的身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他面带微笑看着王小明,伸出的右手化为淡淡光点飘向半空,再散于天地。
王小明又落一子。
然后不确定的看了看棋盘。
“咦,我赢了!?”
王小明有些茫然,惊讶,疑惑。
可抬起头,又是一愣。
棋盘对面,早已空无一人。
刹那间,光线在这一刻突破了某种束缚涌了进来。
宛如落日熔金。
夕阳从云层照耀下来,整个山水都仿佛被铺成无尽的金色,带着无尽的暖意。
山风拂来,棋盘,石桌,和王小明手心之中的一颗棋子都刹那间化为白灰,在半空消逝。
王小明看向天边,怔怔出神。
他站在一座平坦山丘的高台之上。
视线之中,杂草丛生。
高台下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
不远处,还竖着一块早已破缺断裂的石碑。
一位身形佝偻背负柴刀的老者在山林边缘处,慢悠悠砍倒了一颗古树。
王小明看着四周这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场景,走近一些,忍不住询问道:“大爷,知道青山宗在哪吗?”
闻言,那老者古怪看了他一眼:“什么青山宗?”
“就在这里的,青山宗啊!”
听见这话,老人叹了口气,默默将断掉的树枝放入身后背篓,喃喃自语道:
“哪还有什么青山宗,三十年前那场南域妖劫的时候就已经灭宗喽,仙人为了保护咱们这些百姓就都死完了。”
话音落下,老人就看见身前这个两鬓隐隐有些霜白看起来有些年纪却神经兮兮的家伙,突然愣住,然后像失了神一般的站在原地,双眼通红,自顾自喃喃道:“三十年....怎么....过了那么久啊....”
砍柴老头多看了几眼对方身上的破烂衣裳,好像布料还不错,可惜已经快烂完了,于是没再搭理,走入山林深处。
直至落日藏云,繁星露影,王小明还是愣愣的站在钓鱼台上。
凉风刮在他的身上,掀起了额前长发。
一晃就过去了几个时辰。
他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天空那浩瀚的星河,神游万里。
月色下,那背篓装满了柴堆满载而归的老人从林间返回,看见了还没离开的年轻人,好奇道:“后生,你站在这里干啥呢?”
王小明盯着天空,说道:“怀疑人生呢,不用管我。”
老人愣了愣,说道:“你要是没吃的就跟我下山,只要肯干活就行,马上要过冬了,这山上肯定呆不住,会冻死人的。”
王小明说道:“不用了,对了,大爷今年多大了?”
“细细算算,七十有五咯。”老人感慨。
王小明哦了一声,喃喃道:“小老弟挺显老啊。”
“你……”老人瞪大眼睛,心想这大概是个脑袋撞坏了的傻子,不识好人心,气愤转身离开。
王小明打了个哈欠,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意兴阑珊。
三千年前,此地青山宗立宗。
整整三千年的传承。
结果短短的三十年,便什么都没了,一切荣辱和沧桑,包括看似无法割舍的生离或死别,其实都轻飘飘的,在岁月长河中逝去,化为废墟。
原来人间离别往往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彻夜谈欢,往往都是一个眼神,一个错过,很多人和事便留在了昨日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找回。
王小明没喝酒,却有些醉了,躺在石台上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