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盛久一边麻利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跟铃木秀奈相互讥讽地打趣。
等到三个人都可以端杯品尝茶水了的时候,渡边盛久就大咧咧地对铃木秀奈说道:“好了,狡猾的狐狸终究是要露出它的尾巴的!说吧,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铃木秀奈用手指了指坐在一边的李正阳,说道:“他叫李正阳!”
渡边盛久又用锐利的目光看了李正阳一眼,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低下头说道:“然后呢?”
铃木秀奈接着说道:“他是个围棋少年天才!”
“我国的少年围棋天才可不少……”渡边盛久不置可否。
“他曾经战胜过伊藤美静女士。”
“哟,这倒是不能小瞧了的了……”
“你去年在青龙帝国访问的时候发现了他,然后就把他带到了咱们樱花帝国来……”
渡边盛久听到了这话,抬起头来瞪着铃木秀奈,说道:“原来是这个事情啊?……这个风险可有些大哦,情报局的那帮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铃木秀奈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来了几个月了,你还没能把他的国籍给办过来,所以你找到了我,想把他推给我。”
“哼!”渡边盛久冷哼一声说道:“只要肯花钱,这点事情就算是我的助手也能办得来……好了,那我要怎么把他当众推给你?”
“后天我会举办一个商务酒会,到时候,社会各界许多的名流都会来参加。你晚到一点,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把他推给我。”
“你这叫掩耳盗铃。”渡边盛久笑着说道:“你当那些情报局的都是傻子?他犯什么事了?”
“跟青龙国内阁首辅大人赌了一盘棋。他赢得了东阳郡的太守一职,结果人家想要他的脑袋。不得已,只好从青龙国逃出来了。”
“青龙国的情报人员,在咱们这边还没那么大的能耐。……李正阳?他这不是本名吧?”
“当然不是!”
“那么,我帮了你这个忙,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呢?”渡边盛久淡淡地问道。
“我跟伊田纳毅的业务往来有很多,双方的关系也很好。贵公子喜欢慧子小姐这件事,我可以极力去促成。伊田那家伙虽然十分的顽固守旧,但是如果是我去劝说的话,他多少也是会给一点面子的……我的话他一定会听……”
渡边盛久一边给所有的人续杯,一边淡淡地说道:“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做老的也不必操心那么多。而且说实话,伊田那个老家伙,也不是不会给我面子的……”
铃木秀奈想了想,又说道:“政府开发香根岛一事,在下是筹备组的一员。盛久君如果将来想要入股,在下也是说得上话的。”
渡边盛久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钱嘛,是赚不完的。在下在国外的生意,一时也是忙不过来的。唉,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他笑看着铃木秀奈,接着说道:“你想要我办的事情,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可是那后面,好像那里面的水是有点深哦……”
铃木秀奈又想了想,说道:“在下听说,你跟田中秀赖先生有个赌局?”
“……”渡边手上的动作稍一停顿,微笑着说道:“这事你都听说了啊?”
“秀赖那家伙想要追求你的女儿,你反对也就罢了。怎么还跟他赌上了棋局?就你那点实力,你真下的过他吗?……”
这下好像真的戳到渡边盛久的痛处了,神情有些沮丧地说道:“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当初热血冲顶,话就这么说出去了。”
铃木秀奈终于得意了,说道:“那有什么好怕的?我这不是给你带来了一个高手了么?”
“他?”渡边盛久看了李正阳一眼说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你是不是脑子锈掉了啊?他可是战胜过伊藤美静的人啊!”
“那不过是一个女子棋手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伊藤美静也是个职业五段……就算她是个女子职业五段,那也绝不是田中秀赖所能比得了的。田中是什么级别啊?不过是个业余二段吧?”
“可我连业余一段都不是。棋毕竟是我去下的,他又不能代替我去下,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你还有别的什么高招,能赢得下田中秀赖先生吗?”
渡边盛久无话可说,便转头看着李正阳问道:“你还有什么高招吗?”
李正阳欠欠身说道:“晚辈尽力而为……”
其实李正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没谱。你想,对手是个业余二段,而这位渡边老先生却什么段位都没有,这双方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如果是李正阳自己亲自上,那还有的一战。渡边上场,自己还只能是个躲在后面的幕僚,那这局棋的结果还真不敢保证——你总不可能每一步都指点他一下吧?只要这位老先生在棋盘上乱下一气,那估计是神仙也救不了的了。
“你看!”渡边盛久对铃木秀奈说道:“他也没把握,证明这根本就行不通!”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铃木秀奈终于不耐烦起来,起身要走。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试一试?”渡边盛久说道。
“我可不敢保证……”李正阳说道:“毕竟是您在下棋……”
“没事儿……”渡边先生说道:“我其实平时跟他水平相差不大的……”
“那我们走吧……反正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铃木秀奈拉着李正阳就真的作势要走。
“好吧……”渡边盛久终于无奈地放下了面子,说道:“有劳李君帮忙了,拜托!”
他说完竟然真的在榻榻米上作势要伏低行大礼,李正阳慌忙鞠躬还礼,用樱花帝国语结结巴巴地说道:“请阁下多礼的不必,晚辈尽力而为……一定……”
对方毕竟是年纪较大的前辈,又是商界声名赫赫的人物,非常注重面子的,自己岂能坦然接受对方行此大礼?
李正阳虽然不知道这位老前辈跟田中秀赖之间有什么瓜葛,但是对方竟然如此看重这盘棋的胜负,甚至不惜冒着莫名的风险答应帮助铃木秀奈和李正阳,那想必这盘棋对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了——看起来,铃木先生之前提出的两个条件,对方都毫不在意也正说明了这个问题。
“既然有了这位少年大高手的坐镇,那田中这个家伙输定了。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他,赌局今天下午就进行。”渡边盛久高兴地说道。
“这也太快了吧?”李正阳心里暗道:“怎么着也要对这位渡边先生摸摸底,搞个几天突击培训啥的吧?这怎么说干就干上了?老子又不是神仙……”
果然,当天下午大概两点来钟的时候,那个田中秀赖就坐了马车赶来了。
李正阳躲在人群后面,看见他是一个敦实矮胖的家伙,头发梳得是油光放亮,一股子趾高气扬的架势,仿佛根本就不把这局棋看在眼里似的。
铃木秀奈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
根据事先渡边先生的交待,李正阳只是一个躲在幕后出谋划策的角色,绝不能让田中这家伙看出是有人暗中支招的。所以他就只好在渡边府上下人们的安排下,躲在一间小屋子里。
人们给他安排了许多吃食点心以及茶水果汁之类。小屋子里有一副围棋,专门有下人将棋谱传进来,供他在棋盘上研究。每当渡边先生觉得为难或顶不住的时候,他自会以上厕所为名,悄悄地前来讨教的。
李正阳很想告诉渡边先生,这个安排并不妥当。围棋不仅变化相当的复杂,而且也很考较下棋者的基本功的,如果双方的棋力相差比较大的话,仅凭一两手指点是没有用的。
但是由于双方语言沟通上的障碍,再加上渡边盛久兴致勃勃的,也根本没想到要去听听这个小孩子想要说些什么。
田中来了没多久,双方就已经开始下起棋来了,李正阳好像根本与此事无关一样,无所事事地被安排在那间小屋子里,无聊地等着棋谱的传来。
但是双方开局之后,传棋谱的人一直毫无动静,李正阳很想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像他们这种水平的人,不可能一开局就想这么久都没有落一个子吧?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的样子,终于有个下人拿来了一张棋谱,上面赫然已经有了二十多手棋了。李正阳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似乎是完全被置身事外似的。
他还没来得及把双方下的所有手棋都摆放在棋盘上,就见渡边盛久轻手轻脚地跑了过来,满脸企盼地问道:“喂,李君,我下面该怎么办了,这步棋应该下在哪里?”
李正阳来不及在棋盘上研究,只好对着那张画得十分潦草的棋谱大致看了看,给他指出了下一步棋的位置。那渡边盛久认真看了看,记住了位置之后,立刻就兴冲冲地跑回去上厕所了。
李正阳哭笑不得——这步棋之后会出现好几种变化,应对的不好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糕,你老人家总得听我给你说道说道吧。这么性急就跑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啊!
渡边盛久跑回去以后下了李正阳指点的那步棋,田中立刻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心想你怎么下出这么妙的一步棋来。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冷静地应对了一步,没想到渡边接下来的招数又是乱七八糟。这让田中心里很是欣慰,感觉对方只不过是蒙对了一步好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接下来没多久,渡边知道自己的局势又一塌糊涂了,于是又跑去上厕所。李正阳马上给他指点了一步,正想跟他好好讲一讲,接下来如果对方如此应对,你该怎么办,如果那样应对,你又该怎么办。可是没想到渡边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又急匆匆地跑了。
接下来传来的棋谱让李正阳哭笑不得。心想这个老头子简直就是乱来,好好的一盘棋,被他给糟蹋是一塌糊涂,不输才怪。
他焦急地走出房门来,看见走廊上一个女孩子正慌乱地跑过来。她一看见李正阳就说道:“你快点想想办法吧,我伯父的局势已经糟糕到不可救药了。”
“他老是这么乱整可怎么救啊?”李正阳脱口而出,然后又接着奇怪道:“你说是你是他的什么人?你爸爸的弟弟的小孩?”
李正阳不会樱花语侄女这个词,只好这么说。
“嗨以!”那女孩立刻鞠躬,说道:“拜托你快点想想办法……他也不能老上厕所啊!”
“你这样!……”李正阳拉着那女孩的手,跑进屋子里来,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14、11”这几个阿拉伯数字,交给那女孩说道:“让你伯父看见这几个字,但是注意,别让其他的人看到,尤其是不要让那个田中秀赖看到。”
女孩立刻会意,抓起那张纸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
正在下棋的渡边盛久正急得一头汗,全神贯注地在看着棋盘,半天没有看别的地方。那女孩连忙上前,一边给渡边的茶杯里面续水,一边用身体遮挡着,让他看见自己手中的白纸。
渡边一开始莫名其妙,当他低下头去再去看那棋盘的时候,忽然惊喜地恍然大悟——这是那个会下棋的孩子传过来的讯息。
他连忙在棋盘上暗暗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14、11”这个交叉点,急忙把棋下在了这里。
这步棋一下,那个田中不由得再一次抬起头来,瞪了渡边先生一眼,心想:“这个老东西怎么又下出了这么好的一步棋来啊?……”
接下来就好办了,那个女孩果断自己承担起了传递棋谱的任务,每一步棋都跑去给李正阳看。李正阳则飞快地在纸上写出下一步棋的交叉点经纬数据来。
这一下,渡边先生立刻就大发神威起来,只要看到他侄女传来的讯息,连想都不想,数好了棋盘上的路数之后,直接就把棋子给狠狠地拍上去。
仅仅二十几个回合下来,田中的局面眼看着就要崩盘了。他嘟嘟囔囔地说道:“田中先生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了么?”
他又挣扎了二十几个回合,终于发现,自己的阵营在对方的凌厉攻击之下,早就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了。他长叹一声,表示认输,同时问向对方道:“我说渡边先生,您的棋怎么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又凶猛的要命啊?”
渡边哈哈大笑,说道:“这说明你的棋力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嘛,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愿赌服输吧,哈哈哈……”
赢下了这盘棋,渡边盛久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的。送走了客人们之后,他高兴地拥抱了李正阳,对他说道:“你不知道,你简直是救了我的命啊,哈哈哈,我女儿总算是不会落到这个家伙的手里了……”
李正阳不知道这盘棋的背后到底有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当然也不方便去胡乱打听。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你们不说就拉倒,关我屁事。
过了几天,当铃木秀奈如约举办了一次大型的商务酒会。渡边盛久带着李正阳,故意迟到了十多分钟才赶到,并当众向铃木秀奈引荐了这个来自青龙国的孩子。
他说这是一个围棋下得很好的奇才。由于他自己的围棋水平有限,在围棋界也没什么影响力,而在这些方面,铃木秀奈显然要比他合适得多,因此推荐给铃木先生。
铃木秀奈还故意问他,是在哪里发现的这个孩子。渡边先生说,是在去年六月份的时候,在帝国东部的一座叫做久木里的渔港小镇子上,发现的这个孩子。他叫李正阳,当时正在镇子上的一个茶馆里面跟人赌棋,这孩子可厉害了等等等等,巴拉巴拉地胡吹了一通。
刚开始大家一听说这个孩子是来自青龙国的,还都很诧异。当时在座的宾客种也有情报局以及警界的一些小官员们在场,听到这个就都抬起了头。
他们发现这孩子的长相与正在秘密调查的江小龙有很大的差异,而且听介绍说,时间上也对不上号。去年的六月,那时候,九国联军对青龙帝国的战争还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可能跟江小龙扯得上是什么关系?
而且这孩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甚至还有些害羞和社恐,完全就没有怀疑的必要嘛。
这些在场的小官员们,自动就把李正阳的嫌疑给排除在外了。
就在商务酒会举办过后的第三天里,铃木秀奈就告诉李正阳说,要带他去见另外一个人了。
在去的路上,铃木秀奈向他介绍说,这次要去见的,是大和棋院的理事长、当今名人战冠军头衔的保持者、樱花帝国最强棋士之一的千山正雄先生。
大和棋院是樱花帝国围棋界唯一正统的管理机构。当今的围棋职业化运动的发起和日常运作管理,都是由它来主持的。李正阳要想成为这个国家的职业棋手,就必须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这么说来,那还是一个很大的人物啊!他能见我这么一个外国来的无名之辈吗?”
铃木秀奈微笑着说道:“樱花帝国围棋界等级森严。莫说是你要去见千山名人了,就是等闲的七、八段棋手,对他来说都是普通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但是就我不同……”
“我的面子他不能不给。”铃木秀奈的笑容中带着些许自豪:“我每年赞助他们的费用,包括大和棋院的赞助费、以及各种比赛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这个费那个费的,能达到数千万到上亿的樱花円。我是他们最大的赞助商。所以,我只要约他见面,他再忙也一定会立刻安排的。”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李正阳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繁华的市中心,来到了房屋逐渐低矮稀落的西部郊区。道旁有座高大的门楼牌坊,花岗岩材料。门楼的正上方有一块匾额,黑底烫金,上书四个青龙国语的大字:“大和棋院”。
门楼牌坊的后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宽阔的道路,能容四辆马车并行通过。道路两旁没有种植烂漫的樱花树,而是四季常青的松柏,显得十分的肃穆。
铃木秀奈穿着灰底黑条纹的宽大和服,李正阳则穿着一套黑色的樱花帝国学生装。两个人进入棋院的时候,所有的人对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当然,没人认识李正阳,他们的态度只是对着铃木秀奈的。
亲自迎到会客厅门口的一行人中,最中间的是一位身材瘦小却气势非凡的老头儿——看来这就是那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千山正雄名人了。
只见他哈哈大笑道:“秀奈君,有什么事让人传个话就行了,怎么还亲自登门拜访啊?”
“你不欢迎我吗?”铃木秀奈笑容可掬地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在青龙帝国一呆就是好几个月,我可是非常想念你这里的八重樱泡的雪水茶啊!”
“哈哈哈,看来还是我的面子大……来人,去把那套金丝楠木的茶具搬出来吧。”
“哎呦,那可名贵了。平时你都不舍得用的啊……太客气了,真让人过意不去啊!”
两个人在茶室做足了茶道的规矩,然后一边品着茶,一边闲聊起时局、围棋界的新闻以及动态等等。李正阳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铃木秀奈的侧后。在这个谈天说地的过程中并没人去看他。他也一直低着头,盯着膝盖前的榻榻米发呆。
过了好半天,铃木秀奈终于说道:“这次我去青龙帝国做生意,刚一回来就被人推荐了一位少年围棋天才。在下考察过他的棋艺之后,觉得很难能可贵,于是就把他给带来了。”
千山正雄知道这是说的坐在铃木秀奈侧后的那个孩子。不过他依然没有看李正阳一眼,而是满面春风地笑道:“发现个好苗子不容易啊,你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