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出比这小孩子把戏更好的大人们的把戏来了。
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齐元直也不想让江小龙看出他是在躲着他的。在安排好江小龙交代的一些事情以后,他又去找了江小龙。
江小龙此时正在监督木匠们的活计,看见他来了立刻嚷道:“你去哪里啦?怎么爱挑刺的李洛新那家伙也不见了?……我说,我还想在城墙上准备一些大锅和木柴,熬一些热油和稀粥,他们攻城的时候直接往他们的脑瓜顶上灌,保管叫他们鸡飞狗跳的满地抽筋、打滚儿。”
齐元直皱起眉头说:“锅和木柴好准备,但是大帅啊,最好还是不要用这招吧?”
“怎么了?你可怜他们啊?不想看他们浇了一脑袋热油之后跳舞给你看啊?那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们马上就要被他们下火锅吃了呢?”
“不是,大帅。主要是因为我考虑,万一老天开眼,我们真的是幸运至极,能勉强暂时守得住城、让他们攻不动的话,他们可能就会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了。”
“要是万一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那可就惨了。他们只要一围城,饿上你几个月,凡是个人,你就算是让他吃老鼠、蟑螂甚至是吃死人的肉,他都会觉得是倍儿香的。灾荒年太可怕了,我经历过我知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粮食是绝对不可以乱动的。”
“呵呵,你想得太多了!眼前我们就算是把所有的手段都用上,还未必顶得住一天两天呢,你还能考虑到以后?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得住城再说吧!”
“哎我说,你那弓箭手和死士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啊?这么久了,我在城里都跑了几个来回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这说话敌人可就到了呀!”
齐元直被江小龙这种口气给气得是满头的黑线。多年以来他都是这墨阳城里的老大,除了上级官员偶尔来此处之外,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但是他还不能发作。
这倒也不是江小龙刻意爱摆架子、爱训人。实在是情况紧急、局面非常的紧张,根本就容不得客气和商量,他必须要果断决策,让下面坚决执行——包括他齐元直大人在内——否则的话就什么也来不及做了。
所以这会儿他哪有时间和功夫去考虑齐元直的感受啊?
听到江大帅的问话,齐元直耐着性子回答道:“大帅,我这也是刚刚听到多伦富德统领派人来报告说,人是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我来是正在准备跟您说这事儿呢吗?”
江小龙不等他说完就一摆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一边上马,一边说道:“这可是我们在这场墨阳城保卫战中的一等一的大事情,可不能再耽搁了。”
齐元直和他的手下们却暗暗摇头,心想:“这两三百的弓箭手再加五十名死士,这算什么狗屁的大事啊?对于敌方的二十万大军来说,这三百来人简直微不足道,一瞬间就能被他们给吞没喽。还大事?大个屁的事啊!这特么的没事干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江小龙飞马赶往军队校阅场,其余的人只得紧紧跟随。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多伦富德统领已经带人在那里列队等候了。
多伦富德是个职业军人,不善言谈,没有什么寒暄客气的废话,见面就一抱拳说道:“江大人,这三百人都是军中的弓箭好手。人人能够做到百步穿杨,是我特地一个一个地亲自选拔出来的,供您差遣。”
江小龙下马之后,仰着头,微眯着眼睛,迎着刺目的阳光,去巡视了一遍那些身高几乎都比他高出起码一个头的弓箭手们。
所有的弓箭手们都穿着整齐的铠甲和制服,他们都已经列好了整齐的队伍,目视前方。每个人的脸上都很严肃,看得出士气高昂,跃跃欲试。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齐元直总觉得他们目不斜视的脸色中带有一丝嘲讽的神情,似乎并不买江小龙的帐,好像个个都在心里说:“你这小屁孩儿,懂得什么?这大军之中岂有这小孩子能瞎掺合的事情?”
江小龙背负着双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信步溜达着,似乎把每个人的脸上都细细地端详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很好,我要亲自考核他们一番。”
多伦福德统领应声说道:“好的大帅,您看是让他们射靶子、还是射树叶。”
他对自己所挑选出来的兵很有信心,心想,不管你是出什么考题,我的人都绝对经得起你的检验。况且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见过什么世面?尽管听说你在清树湾打过一场胜仗,但是毕竟年龄和阅历都摆在那里。孩子就是孩子,还不好忽悠?
这些弓箭手大部分都是多年跟随他的老兵,受过系统的、严格的训练,只要是弓弩射程范围之内的,随便射什么目标都不在话下。而其余的小部分人,也都是这城里城外出了名的,常年使用弓箭的猎户,所有的人都是经过他的亲自一一检验的。
所以他故意主动提高了考验的难度,说是可以射远距离的树叶。相信这么露一手的话,怎么都能让眼前的这个小孩子拍手叫好。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叫那些个死士跑来做什么。
但是江小龙把他的题目一出,多伦福德立刻就傻了眼了——
“我不要看那些只能四平八稳地射固定靶的家伙的表演。传我的命令,叫所有的死士,每十人一列,双手举起一个苹果放在头顶上,站在一百五十步之外,排成一排。弓箭手每人一支箭,射那苹果。不敢射或射不中者,淘汰。我要的是真正心理素质稳定的神箭手。”
齐元直对这句话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多伦福德是个老兵,一听就知道这里面的深刻涵义,立刻说道:“大帅,这……这也太残忍了吧?”
“不残忍挑选不出真正的弓箭好手来!”江小龙淡淡地说道。
“通知周围暂时没事做的部队,都给集合过来,咱们要夹道围观,谁也不许走。最好再找一些附近不忙的老百姓也来看看。我要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是在很吵的环境之下,在很大的压力之下也能射中目标的人。”
听到这个命令,多伦福德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就连齐元直的脸上也变了色。
弓箭不像是现代的枪械射击,它有它的难度。箭矢的初速度和弹道稳定性跟子弹是不能比的,除了考虑风力、风速、风向以及空气湿度以外,远距离的情况下为了克服地心引力,是绝对不能靠直接瞄准来击中较小的目标的,只能上抬发射仰角。
角度要看距离的远近,最大射程必须上抬到四十五度角左右。这就给射手的瞄准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稍有偏差就不可能击得中目标。
这种瞄准很考验射手的经验和个人的直感,对射手的天分的要求就很高。所以不仅是多伦福德的脸色变绿了,就连不是很懂行的齐元直也知道了这难度的恐怖。
而江小龙的要求则更是考虑到了心理稳定的问题。当你的靶子是树叶的时候,你不会感到压力很大,但是当你的靶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头顶上的苹果的时候——虽然苹果可能比树叶要大一点——但是,射手的压力却会成几何倍数地增加。
这就好比当你在地上画了一条五公分宽的白线的时候,你可能会很轻松地沿着白线行走,你的脚掌绝不会偏移出白线之外。
但是当把白线换成同等宽度的木条,再给你凭空上抬到离地二十米高——也就是六、七层楼的这个高度的时候,让你再走过去你试试。估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会两腿发抖到怀疑人生,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的人只怕都会疯掉——这,就是巨大的心理压力造成的。
“可是,”李洛新争辩道:“这城里的人几乎全都在忙,哪有人是闲着的?人手都不够。”
“再忙也要先给我停下来。他们的事情是重要,但是本大帅这里的事情更重要!”
当两边围观的队列排出之后,数千人群分列两侧,都瞪着眼睛看你怎么射箭。这又给了弓箭手再次施加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几千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必须一箭中的。否则,再大的必中目标的决心也都是笑话。
死士们则个个脸色严肃冷峻,知道生死就在眼前,而且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只能暗暗祈祷弓箭手的水平的稳定发挥、甚至是超常的发挥,以及自己的运气。
第一队十名弓箭手走了出来,成横向排列阵型,面对的是一百五十步之外的十名死士。
对面的每个死士双手都举着一个苹果,顶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时候有的死士就开始乱了一下,其中一些人在争抢那些看上去个头更大一些的苹果,以期让对面的弓箭手更容易命中目标——虽然他们都是死士,但是谁又想无缘无故地就这么被自己人给射死了呢?
在阳光的照射下,死士们的脸上和手臂上都有汗水流淌了下来。那些汗珠在眼光的照耀下,晶莹闪烁,熠熠生辉。
弓箭手们面对一百五十步之外的“靶子”,有些人已经紧张得汗流浃背了。
在江小龙的要求下,他们调整了一下方位。现在目标背对着太阳了,而射手们所面对的则是刺目的阳光。他们几乎看不清目标——要想在这种条件下射中死士们头顶上的苹果,简直是难上加难。
但是,这还不算完。江小龙并不满意,他说:“还要加大难度!你们有锣鼓家什吗?”
于是他下令把军鼓什么的全都搬出来,紧紧排列在弓箭手们的身后。
一声令下,鼓手们“咚!咚!”地擂起战鼓来,数百名鼓手非常卖力地疯狂锤打军鼓。
没听过的人可能不知道,古时候的这种军鼓很厉害。敲起来的时候,那浩荡磅礴的重低音是非常的震撼心魄的,比起后世的酒吧里面的那些重低音炮,只有更强——不然的话怎么能鼓动军心呢?
当鼓手们开始擂鼓的时候,就连那些围观的人都感觉得到,每个人脚边的地面都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射手们的心脏也在随着这超重低音的鼓声,而开始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起来。
“咚、咚、咚、咚”一时间,二百多面大鼓擂起来,还真有种惊天动地的感觉。现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围观的人——都觉得心脏跟着狂震狂跳,激素飙升,忍不住想呐喊。
能在这种距离军鼓很近的情况下射中目标,其难度之大,是所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所难以想象的。
当时那个多伦福德统领和齐元直就都心惊胆战起来,摇摇头暗自说道:“疯了……这个大帅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这特么的是魔鬼地狱般的难度!”
老兵们在战场上都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们那都是在面对前方敌人千军万马的情况下的。
这种时候射箭是不需要什么准头的,你只需要把箭朝着前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射出去就行了,管他最后谁倒霉呢?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需要的是绝对的精准。这让弓箭手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紧张得手心冒汗起来。然而,这还不算,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在江小龙的极力授意下,一群军官来到每列旁观的士兵们面前,开始指挥着他们,用吼破喉咙般的声音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愚蠢的射手们,你们根本就射不中那苹果的!”
“你们这帮刽子手,只会射杀我们的同袍战友,还能做什么?”
“弓箭手,你们特么的要是胆敢射中我们的战友,我们现在就撕碎了你们!”
“你们这帮瞎子,懂什么射箭啊?赶紧回家玩泥巴去吧?”
又有数十名军官在江小龙的指挥下,来到了弓箭手们的身后。他们极尽全力地高声吼道:“你们这帮蠢猪、垃圾!要是不敢射箭就赶紧滚下来,不要站在那里装模作样的!”
“你们要是射不中那苹果,老子要打到你们的屁股开花!要是敢射伤了我们的战友,老子直接把你们吊在树上剥皮!”
在这人声沸腾、百般嘶吼辱骂的情况下,那十个弓箭手无不胆战心惊、手脚发抖起来。
此时,单独站在弓箭手队列右前侧的指挥官,用他的右手举起了一支小红旗,左手举起一个小小的、废旧破烂的铁桶——在割掉了桶底之后制成的土制大喇叭,这是由江小龙指导设计的——厉声吼道:“弓箭手们听令!拉满弓,准备射箭!”
弓箭手们在惊天的辱骂声和战鼓声中,战战兢兢、犹豫不决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与此同时,围观的数千名官兵们和百姓们,在江小龙的指挥下极尽全力地爆发出了一阵潮水般巨大的嘘声和口哨声。他们大声嘲笑道:“哥们儿,下来吧!装模作样地瞄什么瞄啊?你们特么的根本就射不中!”
指挥军官表情严肃,不为所动地将手中的小红旗倏然挥下,厉声吼道:“放箭!”
但是,受到了严重干扰的这十个弓箭手,根本就没人敢射出手中的箭,有的人甚至直接丢弃了手中的弓箭,摇摇头退了下来。
指挥军官看了半天,见没人射出一箭。在江小龙的示意下,他大喊一声:“第一排弓箭手全体滚踏马的蛋!第二排弓箭手做准备!”
齐元直看不下去了,跟江小龙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拿那些宝贵的死士们的生命开玩笑吗?我看了这场面,我都要尿裤子了。这你还让他们怎么射箭啊?”
江小龙淡淡地回答道:“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刻,心理状态极其稳定的人,是在极大的压力环境下,我们还能指望得上的人。”
“这种小场合就受不了了,我要他们何用?”
“说老实话,眼前这场面还算是小意思。我还没有使出更恐怖、更残忍的手段呢。要是我让他们的家人、父母双亲或者是老婆孩子,每个人头顶一只红枣站在百步之外让他们射箭打那红枣呢?要是我真的还在箭头上还涂了毒呢?”
齐元直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家伙简直就特么的不是人!是个魔鬼!这太可怕了!我看今后我还是离这个变态的家伙远一点吧……越远越好!”
第二列弓箭手同样也没人敢放箭,狼狈沮丧地退了下来。
江小龙表情冷冷地看着多伦富德,大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军中百里挑一的神箭手?”
多伦富德无言以对,他身边的军官们也都不敢吭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大汉站了出来,大吼一声:“我来!”
在一片巨大的噪音中,这汉子站的是稳如泰山,双臂如同钢浇铁铸一般。
他张弓搭箭,在一片鬼喊鬼叫的喧嚣声中,他几乎没有什么瞄准,一抬手就见“嗖!”地一下,他就放出了手中的箭矢。
那箭矢在空中画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如闪电一般贯穿了对面一个死士头顶上的苹果。
那个死士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随着这一箭,他也向后倒去。
人群随之变得一片肃静,就连一直狂热擂鼓的鼓手们,也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刚才还喧嚣异常的震破耳鼓的噪声,瞬间消失,让人觉得极不适应。
片刻之后,当那名死士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高举起手中的苹果。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只苹果已经被箭矢从正中贯穿。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
那一刻,人们都恍然觉得,这名射箭的汉子简直就是巍然不动的天神铁塔一般。
“好!”江小龙和吴浩雄同时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人群中也爆发出了如雷般的叫好声、喝彩声和鼓掌声。
江小龙一边鼓掌,一边走到那大汉的身边。他握住那人的右手,想将他的右臂举高。
那大汉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高高举起了右臂。但是他这一举就麻烦了,江小龙本来就比他矮一大截,这一举,他就只能抓住那大汉右肋旁边的衣襟了。
围观的人群一看到这两人滑稽的样子,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江小龙倒是满不在乎地也跟着傻笑。
那大汉立即放下手臂把江小龙给抱了起来,放他坐到了自己的右肩上,然后再次和他一起举起右臂,向人群致意。
人群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片刻之后,江小龙拉了一下大汉的袖子,示意他放下右臂。他自己仍然端坐在大汉的肩膀上,没有下来。
他低头问那大汉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声音洪亮地回答道:“启禀大帅,在下申屠豹。”
江小龙伸开双臂,在空中虚按了一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他对那些弓箭手们大声说道:“刚才很多人都说,在这种条件下要想射中那苹果,恐怕只有神才能做得到。但是现在你们都看见了,这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申屠豹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你们怎么就做不到呢?”
“你们不都说自己是军中的骄傲,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吗?为什么现在连箭都射不出了?”
全场鸦雀无声。
江小龙就对申屠豹说道:“你来给大家讲一讲,你刚才的那一箭怎么那么轻松就射中了苹果,到底有什么诀窍?”
申屠豹很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诀窍。关键就是,不管人群有多吵闹,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睛里只有苹果,全副精神都在那苹果上,你就会很轻松了。”
申屠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善言辞,他能用通俗的语言说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