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付邵中知道傍晚在付家老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
他无比震惊和心累地看着他父亲。
“爸,你这又是何苦啊?”
“此事完全没有必要上升到这个高度……那可是钉刑啊……”
“你这到底是想惩罚你自己,还是惩罚我妈?”
“你明知道,她要是眼睁睁看着你受刑,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
“你身体上遭受多大的刑罚,她心理上就会加倍承受多大的刑罚。”
“爸,你这才是最厉害的杀人诛心哪……”
付国兴被儿子说得瞠目结舌。
下意识反驳道:“我……不是……邵中,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他想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付家的罪人,觉得自己应该受到家规的严惩。
可看着儿子无比清明和复杂的眼神,他突然哑口无言。
难道他潜意识里,真是如此想的?
通过对自己的刑罚,来加深章玉英内心的痛苦?
“爸,妈对你,是真的爱到了骨子里。”
付邵中只道出了这么一句事实,便狠狠闭眼,不想再看见父亲眼里的惊惶和失措。
一个快八十的人了,此时的神情,茫然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
付邵中心累又无力。
本以为所有事在今天的判决后,好不容易能告一段落。
可现在……
父母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一个做儿子的,真的没法置喙。
他们俩要如何互相折磨和较劲,那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
但心理攻击就好,能不能不要上升到身体伤害啊。
也不冷静理智的想想,他们俩都不再是小年轻了。
他们如今这身子骨,还能禁得起几次折腾?
折腾的结果就是,母亲进了手术室,命在旦夕。
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中间喘息片刻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
三个小时后。
手术室大门打开。
付邵中赶紧冲上去,“我母亲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叹了一口气。
“救是救回来了,但四肢关节的问题不是最大的,好好养着,将来有希望恢复五成的基本生活。”
“嗯,这个我知道。”
付邵中都已做好母亲很可能瘫痪的准备了。
能恢复五成,已经是超预期。
“然后呢?”最怕医生的欲言又止。
医生捏捏鼻梁,“最大的问题,还是你母亲体内的毒素……”
“目前看来,残留的毒素已经对你母亲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
“你什么意思?”付邵中死死抓住医生的胳膊。
医生顿了顿,又长叹一口气,“身病好医,心病难治。”
付邵中凝眉:“……”
医生见他面上疑惑,干脆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
“本领再大叫不醒装睡之人,医道再高,也救不活一心求死之人呐。”
站在两人身后的付国兴,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他撑住旁边的墙壁,不敢置信地抬头问:“她不想活了?”
医生点点头,“是的。”
“我们尽力了,但病人有非常强烈的求死之心,导致她全身每个器官的机能都在快速衰竭。”
“我们合理怀疑,她已经处于重度抑郁期了。”
“你们家属最好多陪陪她,跟她多说说话,唤醒她的求生欲。”
“不然,你们还是早做打算吧,她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音落,护士就推着人出来了。
病床上的人面色无光,脸颊消瘦不已,整个人都有种灰白色的破败感。
付邵中看得心中一酸,紧跟着液压推床去了病房。
但付国兴却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迟迟迈不动脚步。
只见他双眼发怔,不断喃喃自语。
“她那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就不想活了呢……”
“她一定又在耍花招,是不是?”
……
病房里。
付邵中挥退所有医护人员。
然后双膝一弯,跪在了病床前。
他都不敢伸手去碰那个身体,怕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了。
只能轻轻揪住一点点床单,哽咽道:“妈,对不起!”
当初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后,他不是没有恨过,就连白日在庭审现场,亲眼看见母亲在听到判决后晕倒,然后被人抬着出去。
他都认为,是母亲活该。
是她咎由自取。
怪不了别人。
可此刻,看见母亲这么气息微弱地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般。
还一心只求速死。
他还是狠狠破防了。
就算这女人再恶毒,再不是……
但她终究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他的心还没有冷硬到那个程度,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妈,我求求你,你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好不好?”
“你要是恨我,你就醒来打我骂我啊,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惩罚爸……”
“妈,你再想想大哥和妹妹他们,还有你的孙女和外孙们,你连他们也不要了吗?”
“妈,你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
半夜三更。
付家几兄妹全被叫到了医院。
轮番在章玉英耳边呼唤和哭求了一遍。
但没用。
就连章玉英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外孙阿泰,都没办法让她的心跳快上那么一星半点。
章玉英好像把自己封闭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对外界的所有刺激,都无知无觉。
付国兴也是倔,就那么呆坐在病房门外,死活不肯踏进一步。
付绍松语气哽咽,苦劝道:“爸,你在妈心里的分量最重,你去跟她说几句话好不好?”
“她听了你的话,一定不舍得离开的……”
付国兴的双眼,幽深暗沉。
半晌后,才叹息一声:“老大,我不知道还能跟你妈说些什么?”
该说的。
不该说的。
其实之前在宗祠里都说得差不多了。
“而且,你妈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吧……”
章玉英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此时还在付国兴耳边回荡。
【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他们两人你追我躲,你逼我退,纠纠缠缠了大半辈子。
活到生命尽头。
终于成功把对方,都活成了仇人。
付绍松眼眶被逼得通红,“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付国兴脚边。
五十多岁,身材仍然高壮挺拔的男人,此时神情却脆弱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