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豊众人拜访云头堡,祭祀了戈云止的墓碑。戈云止像个庄户人的汉子一样,埋在自家田地里的土包里。
秋天,秋粮已经收割,田野里留着高粱和小米、糜子的茬儿。麻雀在空旷的田里跳来跳去,寻找收割的农人遗漏的谷粒。田野和树林里都一片金黄,通红的柿子挂满了树梢。
祭祀的香火、黄纸和线香的烟,袅袅地升起,给浑浊的天空留下一丝她熟悉、孤寂,又意味深长的味道。北风有一股铁的味道。
从戈舒夜十七岁那年,为了保护春水第一次离开云头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
闵少悛和戈吟霜的孩子已经有四个了。
他们对戈舒夜一行的到来先是诧异,再是惊喜。他们很快接受了顾沉星,并且以西北人特有的热情接待了他们,殷勤,有些熟悉,也有些紧张。
多年不见的亲人。
闵少悛更瘦了,整日价忙活着庄子里的事情,他晒黑了,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戈吟霜却白胖了,成了一个圆滚滚、整天忙来忙去的快活的主妇。戈夫人的背弯了,变成了个小老太太。
他们说起袁彪娶了来此做官的南方外来户的书记官的女儿,袁夫人一开始还很不乐意,觉得对方个头矮,后来也只能认了。生了个大白胖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云云。
他们就像西北地里长出来的男人和女人那样,降生、成长、繁衍,然后变老——
他们都老了。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就像秋天到了,就会下霜一样。
这就是时间。
她的容颜改变得不大,可是心却已经千疮百孔。
她累了。
当年黄河边高高涌起、拍击着河岸的心潮,已经渐渐平息;她用力追求过爱情,追求过正义,追求过功业,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在兜兜转转后,她背着空的行囊,回到了家乡。
我想我终于可以认输、终于可以认命,终于可以回到红尘当中,甘心做一个庸常的女人了。
梦想不再降临,奇迹不再发生,我也不再做梦了。
戈舒夜一个人茕茕孑立在西北的田野上,她还是那么美丽,如同诗经中的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她还是那么孤独,没精打采,心思重重。
顾沉星隔着几步,看着她的背影;当年周敏静也是在长江边这么凝望着她的背影。
他们都很想拉住她的裙裾——她飘荡的裙裾看上去随时都会羽化登仙而去,突然消失。
她像离群的孤雁,总是无法融入到她的人群和兽群(herd)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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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想过,婚礼之前,要同你一起拜访云头堡,去见见岳母大人,顺便拜祭先岳父大人的坟茔。”顾沉星道。
戈舒夜笑笑,道:“谢谢你。”
顾沉星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她紧皱的眉心:“要做新娘子了,怎么,不高兴?”
戈舒夜扁了扁嘴唇:“我关于新娘子的记忆,都是坏的。只要涉及到婚礼喜事,甭管是真是假,甭管要嫁的是不是我,总会出事。”戈舒夜非常苦恼地道:“我不会真是什么杀破狼孤星命吧……我怕克你!”
顾沉星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您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你这么迷信!没关系,我们去找一个老风水法师算一卦,保证顺遂。玄道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戈舒夜连忙摆手,道:“我不要!以前他们都给我算过,什么谢若悬、施七施摇光,他们昆仑台算命没有一个准的!什么都算不出来!我看玄清尘啊,更不靠谱!”
玄清尘听到,上前道:“那可不一定,女施主,你说来听听呀!”
顾沉星道:“什么?原来你嫁人不是头一回呀?从实招来!”
戈舒夜也不忌讳,掰着指头道:“第一次是我们还和两厂对立之时,装作拜堂拖延东厂杀手,偷偷将杨昶送走,沈自丹来搅合;第二次是沈自丹给我爹爹平反后,众人重提云杨联姻,乔老虎硬把我赶出家门,抢先将表姐嫁给杨昶;第三次是周敏静流露出要纳我之意,和杨家那边争执了起来,沈自丹半路出面说我不是云家女儿,结果牵扯出叶小贯,害的她丢了性命。”
玄清尘和顾沉星都很敏锐,听出其中不寻常之意。
(沈自丹虽然嘴上从来不肯承认他喜欢戈舒夜,但是每次戈舒夜有嫁娶之事,沈自丹都会掺上一脚把事情搅黄,他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这些事件中。)
忽听庆大叔跑过来,吆喝她们:“大小姐,南方有客人来了!”他们赶回庄中一看,却是苏惹月。天海豊众人都喜出望外,两边同时叫着“大小姐”,一时间简直分不清是在叫谁。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想错过对于沉星来说最重要的日子。”
“你能来太好了!”玄清尘和陆剑羽高兴地两个人每人举着一条胳膊,把苏惹月抱了起来,“我就说嘛!大小姐是咱们自己家的人,她会来的,会来的!”
戈舒夜和顾沉星都报以高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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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拜见周太皇太后**
沈自丹以向周太后进献奇珍异宝的名义,进宫看望周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万安,奴婢沈自丹打南洋回来了,带了些特产,陪太后解闷。”
又进献无数南洋药材,让周太皇太后多关心朱佑樘的身体。
周太后对有拥立之功又毕恭毕敬的沈自丹印象很好,夸奖道:“自丹,芸哥儿,我还记得你。你很好,有孝心!你不是忙着政事吗?怎么又回宫里来伺候人了?”
沈自丹道:“托陛下的福,西厂裁了,奴婢也就闲下来了。您也知道,除了花川别业陛下开恩让奴婢继续居住,奴婢也没什么钱,没什么事,就做奴婢分内的,当养老了。”
太皇太后道:“那些大臣没有巴儿狗似的巴结你?人家有些太监退下来,是田产也有了,金银也有了,连小老婆都娶了好几房了,当哀家没听过?”
沈自丹道:“太皇太后说笑啦,陛下这几年管束得严,奴婢们不敢生事。再说,奴婢奉旨下南洋去买了些香木,去了三年,回来早不认得什么人啦。这人一走,茶就凉啦!”
这句话正中周太皇太后心中块垒:“哀家人老了,不中用啦!皇帝虽说孝顺,他政事繁忙,又大小弱,我又担心他的身体,怎么舍得让他天天一趟一趟地跑,劳顿地来请安呢?
你们到都是乖巧的,不把陛下往坏处引。可恶的是,最近宦官中,有个叫李九官的不好,天天装神弄鬼的,陛下十件事竟然有九件要去问问他的卜筮,若是不好,还要开坛做法。
好不容易来一趟请个安,陛下嘴里都是李九官长李九官短的,不知道生了多少是非。这李九官还看风水,说要引什么玉泉山上的水下来,做个三山院子;还要在万寿山上建个毓秀亭子改风水,过一阵就要竣工了——我看,迟早要折腾出祸事来。
我听宫女说,他建得那大宅子,比王爷府还富丽堂皇,言官都弹劾他好几次了,陛下也不理。”
沈自丹道:“陛下仁厚爱人。”宫女过来报,说:“小公主身上不太好,皇后娘娘说今日就不来请安了。”周太皇太后道:“知道了,难为她当母亲的,哀家晚上去看看小公主。”
沈自丹利用灵力听出小公主命不久矣,他知道周太后对李九官不满,心生一计,决定利用太皇太后打击李九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