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无心圣女 五抛弃】
作者:魂动师之导师   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第三个故事无心圣女】(五)纵使相逢应不识;抛弃
    **医女**
    忙碌的医女抬起头,十数年的时光过去了,她的容颜没有任何变化——连旁边那个曾经的小学徒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师姐,好久不见。”
    医女盯着草庐外的来客,大约过了十几秒的时间,才认出来:“你……变小了?”
    “无厚度之泉的寒潭将我的意识锁得很深,我也是最近才醒过来。可能因为时间太久了,动物们把我的义躯当做一具尸体,我丢失了一整条腿、半只胳膊,义躯的生物质不够了,我自己只能修复成这个,年纪比较小的样子。”
    “为什么不回圣域去,逡巡在荒野之上?”
    “你不是也没有回去吗?”
    “三十年,大唐丧乱了三十余年。我们即使站在河岸上,看着逝者汤汤东去,我也看得太多了。我从灵州大捷、吐蕃被平之后醒来,一直治病救人、施药赈济——但是这样,就能赎我杀人的罪了吗?”
    “安史之乱之前,也许我们不该坚持留在地上,也许我们该带着三山逃回时间紊流之中的。”
    “可这是大唐啊,是我们已知东亚文明最强盛的时代,如果连大唐都只能维持从贞观至开元,区区七十年的平静,在历史涛涛的河流之中,人类哪还有伊甸园和世外桃源可以躲避呢?我一直以为,我在那艘船上所经历的霍布斯地狱,不过是极端条件下的偶然——可是,难道,对于历史来说,这竟然是常态吗?”
    “是我们的智识太局限了——我在想,即使我们找到了约定一人利维坦的方式,但一人利维坦的存在,就真的能使得圣域获得长久的平静吗?”(flag,又被黑独裁撵下台了)
    “师姐,我有个疑问。蓝先生为什么非要三山之船落在唐土?而且明知安史之乱的动荡仍然不肯离去?”
    “大唐仍是此段时间区间内最伟大、最能让我们隐身在人流中容身的文明啊——为什么这么问?”
    “落叶归根——他是不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消亡,所以一定要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即使面对安史之乱这样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兰棹姬眼神游移:“你别问我,回去问树姬trees吧。”
    睚眦笑道:“我也不想回去。骊鹰,出来拜见师伯。你是我圣域天摩宗,当今当世的第一个还在时间中的弟子,是本宗的大师姐了。”
    皮肤如金麦、牙齿雪白、眼睛如同猫眼石,平时趾高气扬的骊鹰此时像一只被穿了衣服、动弹不得的豹猫,一瘸一拐极其不协调地出现,趁着灵络解开,突然拔出金箭,对着睚眦又发出一轮射击!
    睚眦的周围突然出现蓝白色的光的结界,是正五边形的魂之结界,在其中,所有金箭的弹道和落点都做了标示,然后在那些弹道上出现一个白莲阵的内接正六边形,再次将金箭的动能对称地反射回去。
    睚眦只能将骊鹰姬再次用灵络绑起来。
    “师姐,见笑了,还没训好。”睚眦扶着额头道。“给个面子行不行?——不然我把你和那个小沙弥的事情说出来!”
    骊鹰嘟着嘴,不服气地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对兰棹磕了个头。她直起身来,盯着兰棹姬看了一会儿:“她不过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医女嘛,凭什么……”
    骊鹰姬话音未落,周围突然出现很多翠绿色的光线金字塔,每个里面都充满了恐怖的血腥地狱。那些飘零在空中的金字塔越来越大,直到要把她压碎!
    骊鹰姬吓得浑身发抖:“地狱之主、焚尸场上的烈焰,迦梨女神!——你是迦梨女神的化身!你是噩梦之森的主人!”
    “噩梦之森从武周起保护了圣域90年,你也敢向她挑战?”
    (白无常:力量来源自然的毁天灭地的绝对强大的压倒之力,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对于所有人平等地无情,只是残酷无情,没有理由也无法解释,但是不恶。
    上官兰棹:黑暗的迦梨女神,人类互相倾轧和折磨杀伤,力量来源是人心之恶。每当人类社会动乱的时候这种能量就会集中爆发,噩梦之森的暴走是受到安史之乱的影响。)
    “你既然已经决定在时间中拣选弟子,从时间之河中捞起那些金色的砂砾,让他们不再随水而下——那以前的那个男孩呢?”
    “就让他随水而去吧。”
    “那是很残忍的——曾经拥有过理想之城的船票,三山圣域的大门曾对他打开,他曾经经历过瑰丽的奇迹,却又被抛在地上,就像……”就像曾经的你一样。即使你下船的地方是最盛的唐,就算你的力量足以在世上安生,你内心丢在三山的那块碎片也不会再复原,在每个梦里,那不曾完成的梦想都会刺痛你。“有的人因执念而疯狂,你见过多少被三山之船抛在地上的永生者,因为失望变得失去理智,直到在时间中化作变异的执念?”
    “他在时间中仍有归处。
    永生者不采撷根须还在时间中的花朵。
    罢了。每个人充满奇迹的少年时代都会结束的,他们将失去想象力和梦的天空,无论是言情、武侠、科幻、魔幻现实主义,都一样,都是梦。梦的少年时代会结束,人会失去灵性,祛魅后世界失去颜色,众神隐身,人们落寞地离开冥冥的怀抱——就连大唐,也一样。”
    上官兰棹道:“我在河流之中,掬起一捧捧的流水;在普通的生活中,作为一个没有神力的人扶危济困。每一次,当我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沉重现实中救起一个人,我感到背上背负的担子就轻了一分——
    可是虽然能感觉到减少,那减少却像是无限小的逼近,永远不能将心灵的罪孽完全消除。
    蓝迦楼说,他在飘零的时间中,捡起的灵魂,就像你、就像我,我们并不是天地共协力的英雄,也不是一言一行翻云覆雨搅动乾坤的权贵。
    我们只是偶然落进命运的漩涡,怀着人类灵魂中最后一丝光亮,还在挣扎的灵魂。
    药师是相信奇迹的人类,那辉光在人类的灵魂中不曾消失,所以他们等到了奇迹——不,他们在庸常的生活中创造了奇迹。当我们顺流而下,现实的艰难无望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但是当我们溯流而上,从历史的书页中翻阅到那一个个故事,那却成了一个个传奇,一个个传说。
    到底怎样,到底如何生活,无论是在时间的之内还是之外,我们才能获得心灵的平静?我们的心灵才能不再渴求?有时候我会想,冥冥真的存在吗?”
    “冥冥不是神,冥冥是所有的我们,是所有的愿望。但留在时间中,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就让我们找到我们各自的答案吧。”
    微冷的风中,晨曦出现了。两个人站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还是决定了,不回圣域吗?”
    上官兰棹点点头:“他会没事的,我也是,你也是。”
    ******
    幕僚杜桀上前耳语,“洛四公子之父是熵河洛氏,名臣良将辈出,早在天宝年间就节度河东。在安史之乱中,洛氏一门忠烈,洛均失去了他从未见过面的长兄大公子;在仆固怀恩叛乱后,回纥、吐蕃等胡人纠结天魔教南下劫掠长安,他眼见待他亲厚如父的二公子和回鹘公主二嫂因为不愿加入叛军而被逼死;二帝四王之乱中,三公子也殁了。从来没有入世争雄之心的四公子这才承袭了河东世子之位。如今洛氏仍在河东,五公子孙辈十几人。”
    李恪睿盯着呈上来的文书,眼睛睁大了:“河东节度使四子,洛均洛子垣于吐蕃二乱长安时,守于云中守捉,大功,后下灵州会于汾阳王麾下——时年十七?”
    “按照这样计算……但,为什么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出头岁。属下也问了,他幕僚下年过半百的白发将军若迩法,应当和他年岁差不多。起码在二帝四王之乱中,他们还是同龄!”
    “他身上的时间,在此之前早就已经停止了。——他是个长生不老之人!本王早知道他不对劲!他肯定得到了白无常的遗产!如今大家昏庸,已到风烛之年;太子体弱多病,眼看不能持久。
    洛氏是自愿进长安入质的,若本王能得到河东重镇的支持……对了,他不是同情那个优伶么?李善,你去寺中,把他送到河东节度府!——一定要得到冥冥之力,恢复大唐的荣光!”
    ******
    “圣域内情,对不是选中之人是绝对保密的。”河东幕僚府,剑拔弩张。
    沉舸黑色的剑刃抵在睚眦脖颈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夏王派来的细作?你怎么知道冥冥之事,又为何探问我的家史?”
    “冥冥之语,本就是有口皆可说;冥冥之道,也是众人皆可悟,不分前后高低贵贱。”
    河东幕府的谋士卢陵道:“世子殿下,天宝以来,战乱频繁、长安屡次失守,生民离乱、白骨盈野,各种教派森立。东冥教综合了释迦、老子和景教的故事,从南诏、吐蕃、回纥交错之地传入,有不少下等民众信奉,也是难免。”
    但洛均一改平常温和隐忍之态,他仿佛是在逼迫对方,又仿佛心中是在逼迫自己。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若你真是非此世之人,我此剑即使刺入你的心脏,你也不过是义躯受损,并无实际的受害——你敢赌么?”
    他好像是在问自己。
    睚眦的声音在兰棹姬的修复下终于比较接近这个身躯的外在,他抬起眼睛,道:“那,公子敢赌么?”
    若迩法道:“四公子是河东藩镇世子,富有雄兵百万,回鹘汗国骑士是他的左肩,大唐卢龙军是他的右臂,他杀你就如同碾死蚂蚁。你别以为只唐皇李氏值得你恐惧,若是你利用公子对你的恻隐之心,给那卑鄙的夏王通风报信,区区一个细作,我将你剥皮实草挂在长安城头!”
    睚眦道:“不错,在此世之中,公子高贵如鸿鹄,小人卑鄙如尘泥。公子富有雄兵百万,却仍然要用尘世的权柄逼迫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开口,那是为什么呢?冥冥说,人的恐惧常常会表现为愤怒,四公子,你在怕什么呢?”
    洛均的手微微地颤抖:“冥冥会拣选一个人,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吗?”
    睚眦道:“冥冥不语,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无论如何,一切都是冥冥的选择。”
    洛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道:“若迩法,放他走吧;不,以礼相待,用我的马车,亲自把他送回夏王府,以示对李唐皇室的尊崇。为了大局,河东俯首认输,永远忠诚于唐皇。”
    “世子殿下?”
    “……我被冥冥抛弃了。”
    夜中,他突然反复地在做一个梦,梦中弥漫着白色的风雪。
    他好像在追着什么人的背影,却总也追不上。
    “师父——”十七岁的少年的风雪中绝望地哭喊。
    那个高大完美如同神只雕塑的身影在风中略住了脚步,却始终没有为他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