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太妃当然会去看戏，她就是来见证恩怨解决，但她不是天启的代表，而是代表万历。
    天色刚刚黄昏，众人一起出门，关承武叫过两个暗卫，给李铭诚套了一件棉袄，赤脚架着跟随。
    侯府大门口突然与返回来的信王相遇，众人没有问为什么，信王盯着他们看了一会，自己憋不住问道，“武清侯、林佐、关大河、西宁侯全都没有陪葬皇爷爷，难道不是为了保护父皇？”
    咦？这问题很尖锐，但他也问到了核心。
    昭太妃看别人不愿回答，只好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孙儿说岔了，他们不是保护你父皇，是保护你皇兄。”
    “道理一样，暗卫若不能保证皇家安稳传承，若不能保护皇帝的安危，有何存在意义？难怪林威自己看暗卫最不顺眼。”
    “道理大不一样，孙儿还是没明白什么是皇家传承，林威清除暗卫，一是他本人的恩怨，二是他有这样的武力，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有能力代替暗卫真正的权力，以一己之力保持官场平衡。”
    信王马上就糊涂了，旁边丁绍轼连忙出面认真解释，“若想平衡权力，必须站在皇家、武勋、士大夫中间，暗卫诞生于皇权下，他们实际是监察朝臣治国的力量，是厂卫延伸出来的顶端机构。
    万历先帝增加暗卫的后果也一样，他们依附官场做事，几年或十几年后，自然会进入官场系统，并不独属于皇帝。
    但暗卫的诞生与皇权天然亲近，容易被士大夫和武勋暗中算计，他们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应对，这就是暗处权争的本质，历代恩怨就在其中诞生。
    宛平侯不一样，林威以自己的实力一脚踢开暗卫，傲然独立，站在三方权力中间，倒向哪边都能获得绝对的权力，投靠皇权即可轻松获得大富贵，但他不愿做这种事，更愿意改革试验一个稳固的中枢架构。
    此时皇权失去暗卫，厂卫监察的权力急剧收缩，也就是乾坤独断的皇权受到制约，监察大权整体落入朝臣手中，都察院突然拥有抗衡内阁和皇权的治国大权。
    这时候没有宛平侯的支持他们必死无疑，宛平侯活着，也就是士大夫掌控的都察院活着，所以士绅豪商才会与宛平侯一起做生意，一起建工坊，保持中枢的平衡。
    而陛下为了巩固皇权，不得不提前控制都察院，主动挑起权争，以免宛平侯得到监察大权后，进而获得主政大权，让皇权进一步被削弱。
    暗卫头领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士绅豪商的头领是谁也不重要，唯一能确定的是博弈双方是陛下和宛平侯，所以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但宛平侯此人又没有暗卫那种阴损毒辣的诡计，更不屑刺杀弑君，全部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陛下无法直接问罪，只能…用点其他手段。
    当然，也有很多朝臣不愿宛平侯当朝，也不会完全支持陛下，这就是当下的实情。
    千百年来，宛平侯这样文武兼顾、行事光明、有百姓跟随、又拥有士绅豪商支持的权臣第一次出现。
    谁都知道陛下和宛平侯在权争，但谁也不愿涉足其中，因为…大家无法判断谁对谁错。”
    丁绍轼解释的很清楚，信王消化了一会，认真追问，“都是为了大明，宛平侯却想做张居正一样的摄政王？”
    “微臣不知道，但宛平侯的成功，代表皇家彻底失去乾坤独断的皇权，皇帝会变成一个象征，以后会是武勋、内阁六部、与监察大员三足鼎立。”
    “胡说八道，内阁六部与监察大员都出自科举，如何鼎立？”
    “所以微臣说不知道，这架构的确很脆弱，比如今内廷、外廷、皇权的制衡还脆弱，难免几年后朝事混乱，皇权又回到皇家手中，君王复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也就是说，皇兄和宛平侯在为了一个不明确的未来权争？清除暗卫不过是宛平侯为自己掌控中枢的一步棋？”
    “殿下可以这么理解，具体发展到何地步我们都不知道，可能宛平侯也不知道，但他自信身处光明、朋友多、武力强，可以控局不至于蔓延到地方牵连百姓。另外殿下刚才的说法也不太准确，宛平侯并不是单纯在杀人，他的目标是清除暗卫这个机构，若他们主动避世，宛平侯也不会追杀。杀绝暗卫的是暗卫自己，关大河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把京城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部清空，将来无论谁是胜者，都能有一个让人放心施政、纯粹干净的朝堂。”
    说的这么远，信王总算听懂了，关大河是‘奴婢’，不代表其余暗卫也是奴婢，他们身处官场，全部卷入了永恒的权争。
    所以他们护卫的不是‘皇帝’，不是‘皇权本身’，而是皇权为主导的权力平衡，自然不会为了护卫皇帝，破坏二百年的平衡，把自己置于生死边缘。
    “奶奶和诸位前辈去哪里？闲来无事，孤能跟着看看吗？”
    几人互相瞅了一眼，信王是“唯一备胎”，在朝廷高层已经不是秘密，昭太妃和丁绍轼这是在教导‘太子’，就算在大门口说话不方便，众人也得给足面子，耐心等了一会。
    关大河轻轻一摆手，“殿下让自己的净军护卫滚远点，想跟就跟着吧，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信王点点头，一群人出了胡同，立刻在几十名暗卫保护中，顺着崇文门大街向北。
    朱由检心情忐忑不安跟在默默无语的众人后面，却见他们一直来到城北一处富贵人家。
    呃~
    永康侯府，通报姓名，祭奠永康侯！
    他们的身份让侯府一顿混乱，永康侯是英国公的铁杆，儿子与张之极都在神机营，是自己人的自己人。
    灵堂祭拜后众人被带到客厅，小侯爷立刻匍匐大跪，“太妃娘娘，信王殿下，公爷，丁大人，诸位前辈，家父在皇城轮值，无缘无故遭此大难，堂堂侯爵死的不明不白…”
    张维贤摇摇手打断他的话，“贤侄无需惊慌，老夫可以告诉你，令尊殁于皇城混乱，原因是宛平侯在清除皇城暗卫，非故意针对令尊，被乱贼裹挟牵连，冤有头债有主，做好我们现在手中的事，带领神机营演练战法，效忠陛下压制宛平侯的狂妄，就是为父报仇。”
    其余人一句话没说，信王脑海却轰隆大响，英国公在胡扯，关大河也没有否认，太妃、皇姑和丁绍轼更是看戏，宛平侯远在南国，莫名其妙与永康侯有了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