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不断从小窗户吹进来,思过室里越发清冷。
陆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衣服上的雪片越落越多,很快堆积了薄薄一层。
他似乎无知无觉,只等时辰将到,才睁眼起身,指间捻起一缕风,把身上的雪和地板上的雪吹到思过室外。
教导任务虽说是在划水,但列表该填就得就得填。
陆缺从袖口取出当值列表,是本灰色纸张装订的册子,题头印有执法严明四字,盖了执法堂的印章,看起来就像朝廷刊印的公文。
列表每日都得签字画押,填写教导内容的概要,至少不低于五十字。
正式的不得了。
陆缺先填上某年某月某日及姓名,接着开始编造教导的概要,比如教导明心月出手要让人三分,对待同道礼敬有加,反正都是他做不到的事。
编还不好编吗?作为许来安和混沌泡泡的同乡,这点天赋陆缺还是有的,百十个字挥笔立就,递给明心月道:“明师侄看着没问题,就签上名字。”
明心月看着列表有的没的教导概要,美眸眨了眨,这样真的行吗。
明心月和顾近长都是十岁出头就拜入参合宫,受到的教育很系统,视宗规为金科玉律,昨天真是一个绞尽脑汁的讲,一个全神贯注的听,场面不能再压抑,真想不到今天会这么轻松。
“师叔,咱们这么糊弄,被宗门发现不太好……”
陆缺诧异地一愣,明心月模样长得挺漂亮挺机灵,居然这么死脑筋。
“明师侄家里是做什么的?”
“父亲在官塾教授经学。”
陆缺点点头道:“签名吧,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办完这趟差事,回到丙四室,炭炉上已经支起火锅,菜也下了进去,但师兄师叔都还没有动筷子。
胡叔保呵呵道:“都等着你呢。”
陆缺没有答话,直勾勾盯着顾近长,等顾近长逐渐露出心虚之色,才道:“我猜这些食材是李望让带过来的。”
“师弟,坐师弟。”
“李师兄让我点拨明心月近战是假,让我教她灵活处事才是真吧?灵活,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觉得我不守规矩且反复无常。李望现在还真挺会办事。”
让陆缺帮忙带明心月,这事李望还真找顾近长商量过。
原话是:“明师侄受门风影响,行事正直有余,变通不足,而历数宗门海字辈师兄弟,最奸诈者非陆缺陆师弟莫属,正好点拨明师侄,说不定他也能受明师侄影响,养出几分正直之气,两全其美。”
此时小伎俩被戳穿,作为参与者的顾近长,脸都有点红了,心道陆师弟真是越来越老辣,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顾近长结巴道:“李、李师弟,确实有这个意思。”
“确实觉得我奸诈?”
“不是,不是。”
顾近长也算是同辈中的英才,但面对陆缺,忽然觉得又有了初出茅庐时的稚嫩,说什么不对劲儿,索性埋头不语。
陆缺坐到炉边儿,笑道:“百余年的老师兄弟,让我帮忙当然没问题,但还要抖机灵就没意思了。”
………
正直无疑是种良好品德,但在修仙界,一切良好品德都需要实力作为依仗,否则很容易死,祝百寿除外。
明心月正直有余,自然得教她变通。
事情陆缺并不排斥,为宗门出力,理所应当,心想还是要尽力教导,后来再到思过室,就和明心月讲些修仙界的勾心斗角。
秋尽冬来,临州的雪下得越来越密集,隔六七天总要来一场。
灰色纸张装订的册子,两天写一页,翻过去三十页,时间就过去两个月。
陆缺在执法堂当值还算尽心尽力,自身修行的事也没落下,又把《万化无尽》往上推升三层。
但对他来说,身在宗门,修行条件其实远远比上出战辅州,出战辅州时候遍地的疫尸,也就是遍地的修行资源,研习《万化无尽》耗费气血精神,就地炼化几具疫尸,也就补充过来了,现在得服二返木元丹。
丹药的效果寻常就不说了,还得花丹劵买。
这天陆缺琢磨着倒霉事,踏雪来到思过室,方格状的窗户被衣服堵着,里面灵力涟漪微微扩散,响起水流翻动声。
看这种架势,明心月应该是在里面施展静衣诀沐浴。
陆缺调头走到其他思过室旁,拉开六七丈距离,靠着墙壁等待。
这间思过室里关着名叫武平的和字辈男弟子,心思非常活泛,每月都会领足额的生活配合,然后拉到市场变卖。
参合宫给予弟子生活配额异常充足,若是自用,无非落一个酒囊饭袋的美名,宗门绝对不会追究,但是临州百姓耕种为业,修士拿粮食卖,等于抢他们的活路,就不得不处罚。
武平挨了五十鞭子,遍体鳞伤,被关在思过室又无聊的发慌,于是就蹲在地上四处扒墙缝,意图窥探明心月的春光。
其实中间还隔着两间思过室,有墙缝也看不到。
察觉到武平的异动,陆缺抬手叩了叩房门,灵力透门而过,掀起武平,砰的撞在墙壁上。
思过室震动,房顶积雪簌簌滑落。
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武平,身上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龇牙咧嘴地叫起痛:“陆师祖,我已经受过惩处。”
“什么意思?”
“你不能……不能对我再动私刑。”
陆缺把房间推开细微缝隙,目光投向抚着后背的武平,冷笑道:“微里堂主后天会过来巡视思过室的状况,见过他,千万记得告我。”
不等把话说完,陆缺手掌翻动,隔空甩了武平一记脆亮耳光。
“千万记得告我。”
武平打着好汉不知眼前亏的主意,捂着脸不再吭声。
陆缺没再理睬,等关明心月的那间思过室,折窗户的衣裙拿了下去,遂过去抬手叩门:“明师侄现在方便吗?”
“好了。”
“那咱们继续宗门任务。”陆缺开了门,夹着灰色册子进去。
明心月刚刚沐浴过,用的是冷水,以至于脖颈头顶都冒着袅袅白烟,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抱着膝盖坐在墙角。
陆缺靠墙而坐,继续讲自己的,目不斜视。
大约进行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顾近长的声音道:“师弟,教导明师侄的任务可以先缓缓,咱们丙四组接到外职任务了。”
这是丙四组首次接到外职任务,顾近长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