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到柳记药铺时,同安镖局的人先一步到了。
柳家是同安镖局的老主顾,以往往外地送药材,都是请同安镖局押送。
这回柳家委以重任,请他们看护柳离周全,比押送药材重要十倍百倍的事……结果,他们却在这种重要的事上,马失前蹄,险些让柳离清白不保。
即便柳家不追究,同安镖局这边也势必得给个说法!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
同安镖局对此也非常重视。
重伤不轻的副总镖头石敬川,亲自登门,退了两倍的镖银,又致歉再三,就差给小自己一辈的柳离叩头赔罪。
此外。
石敬川对神秘人,委实是感激不尽。
若非神秘人施以援手,在关键时候救下柳离,柳家恐怕会因此事和他同安镖局决裂。
他甚至为神秘人准备了不菲的谢银……
可惜,相逢不相识。
陆缺拉着板车进了柳家药铺后院时,两人刚好擦肩而过。
各忙各的事,不多看对方一眼。
………
陆缺被一名叫做春茹的丫鬟,领着去更换门窗。
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平常对老爷小姐耳提面命,但见了外来做工的人,又自觉得高人一等,不免言语刻薄。
“你小心着点,别笨手笨脚的打坏东西!”
“小姐爱干净。”
“不该碰别碰,不该摸得别摸,别到处弄的都是手印子。”
“听见没有——”
春茹拔高声音呵斥。
陆缺搬着雕花木门往里面走,透过镂空的木格,看了一眼春茹,小丫鬟立即瞪了回来。
看什么看?
罪民!
刁难了陆缺两句,春茹很是心满意足,背着双手拐进了后院凉亭。
凉亭里。
柳离端着喝了半碗的安神汤,怔怔出神。
被飞贼蔡酉劫掠的事,当是心惊胆颤,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一次扣人心弦的人生经历?
刺激,但有惊无险。
她也一直在想那个神秘人……
只不过那神秘人异常寡默,自始至终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可惜——
柳离回过神,将剩了半碗的安神汤喝下去,这才察觉到春茹。
“小姐,木匠铺的人来了,不过来的是个木木呆呆的学徒,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
这点无关紧要的事,柳离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回了一句,探下身,目光落到了凉亭底下的清浅水池,盯着颓败荷梗,再次发起呆。
一会儿。
前堂的孙掌柜领着陶三门到了后院。
“小姐,陶百总来了。”
陶三门还是为了探查神秘人信息而来。
这事不弄个水落石出,实在没法安心。
陶三门手里拎着两样点心,晃晃悠悠地走进凉亭,从头到脚打了柳离一遍。
“越来越漂亮了,恐怕修道的仙子,也比不上柳姑娘的好样貌。”
“陶百总说笑。”
“实话,镇上谁不知道我老陶爱说实话!”
“……”
闲叙了两句,话入正题。
不过陶三门要比祝百寿那愣头青老道太多,仍如闲谈一般,没也有丝毫压迫。
“柳姑娘,救你的人俊不俊?”
“他蒙着脸……”
“哦,那我估计是位女侠。这江湖之人有点奇特,若是男子,不管长成什么丑八怪模样,都敢出来吓唬人,毕竟他们只在意武功。但是女侠就不同了,有一层面纱罩着布巾蒙着,即显得有风范,又会让人浮想联翩。”
柳离不假思索地争辩道:“他是位公子!”
陶三门笑了笑。
“当天晚上你被吓到了,未必看得清,凭什么断定救你的人就是位公子?难不成穿金戴玉了?”
柳离只记得神秘人背影轮廓。
不过当时蔡酉曾称神秘人为“小崽子”,又评价未满弱冠云云。
这自然说明是位年轻公子。
柳离正待解释,却突然意识到陶三门是在套她的话,心里骂了一句老奸巨猾,改口道:“不知道,我也是瞎猜的。”
“那神秘人是不是本地口音?”
“他没说话。”
“哑巴?”
“兴许真是哑巴。”
陶三门余光留意着柳离的神色变化。
看得出来,除了那一句“他是位公子”以外,其它回答的都是敷衍,但也并未说谎。
一位公子……
如此简略的信息,自然无法锁定神秘人的身份。
不过也把范围缩小了许多!
陶三门细想了想,将两样点心留下,起身告辞。
………
两人谈话时,正换门窗的陆缺仔细聆听着每一句。
当时冒险取救柳离,他蒙着脸,也没有说过话,料柳离也绝不知道他是谁。
只是,做贼心虚!
他也担忧会有什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纰漏。
心里有些紧张……
还好。
柳离给陶三门提供的信息,无关痛痒。
陆缺看着陶三门离开,紧绷的心弦才渐渐松了。
这位陶百总平日懒懒散散,没什么正经事,可制服八臂夜叉露了一手“飞花摘叶”;此次三言两语,就从柳离嘴里套出了话,足以表明武功和心计都不错。
得多加留心!
换好了新门窗。
陆缺若无其事地走到凉亭的台阶前,讨要工钱。
“柳小姐,门窗都已经换好。”
“一合鱼戏荷花的雕花门,两扇窗子,按原来的价钱是四两。”
“我的工钱是七十文……”
春茹猛瞪了一眼,甩脸过来。
“就你?你的工钱能凭什么能值七十文?真黑心,人家老木匠师傅安装门窗,才收一百文钱,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就付你五十文的工钱,爱要不要!”
陆缺煞是无语,要是不看春茹的面容,只听这几句话,都以为她是敢当街撒泼的大娘。
十几岁的姑娘,哪儿有这么难缠的?
将来必是一把吵架的好手啊!
陆缺叹了一声,无奈道:“五十文就五十文。”
“你就站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拿去,哼!”
“好……”
没一会儿。
春茹拿了四两碎银和一把铜钱过来,往陆缺怀里一塞,“数数!可别说我家克扣了你工钱!”
四两碎银不占多大地方,可那五十文铜钱没用绳子串,不好捧,哗啦撒了一地。
春茹把手臂抱在胸前。
哼。
自己捡!
陆缺看了看刁蛮的丫鬟,心知她是故意找麻烦,但还是默不作声地俯身去见铜钱。
若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他在锁龙镇也活不到现在。
罪民身份……
“春茹,你何必找人家麻烦?”柳离望了过来。
“我哪儿有,是他自己没接好。”
“帮人家捡起来!”
“我……为什么要帮他……”
柳离从凉亭走下来,脸色不悦地看着春茹道:“使唤不动你了,哪明儿你换个能使唤得动你的人家。”
春茹气得跺了跺脚,“我捡!”
柳离摇了摇头,自家的丫鬟刁蛮惯了。
可木匠铺的学徒怎么这么好的脾气,被如此刁难,也不还口?
她把视线移到陆缺身上,身材清瘦,一身破旧的灰色步袍子,到了这将入冬的时候,脚上穿的还是草鞋。
原来是罪民。
怪不得会这么和顺。
他——
陆缺转身捡钱,以背影对着柳离时,柳离霎时愣着,这背影不正是救她的神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