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安设想过无数可能。
父亲留下的信息也许是秘密手稿,也许是为何收养他们兄妹的秘密,又或者是没来得及完成的愿望。
他怎么都想不到宝箱装着的是一叠画纸,主人用黑铅笔描绘了一段遥远的往事。这段往事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大黑猫。
比对之后,他发现宝箱表面的黑猫图案正与画稿上的黑猫一模一样。
两只猫咪趴在宝箱上,一起看柴子安和双胞胎姐妹翻看画稿。
因为不知道宝箱的东西涉不涉及家族或者商业秘密,陆糸和小江暂时在外等候,柴知初觉得这样有些失礼,主动留下陪他们。
两只猫咪没关系,猫咪又不会说话,更何况钥匙是它们找到的。
“你们要一起看看吗?”柴知北站在门口,弯腰邀请猫咪们。
如果宝物是不可说的秘密,他们看完就要妥善收好,这是猫咪们见证开箱的唯一机会。
陆余确实心痒难耐,很想知道它们费劲巴拉找的东西是什么。
柴老先生费心保存的遗物肯定意义非凡,它和森乌只是拿奖赏办事的外来猫,好奇心要不得。
对吧?森乌,猫们在门外等就好。
陆余摇摇头,盘尾巴蹲坐大黑猫身边,一副喵是乖宝宝不乱跑的模样。
森乌看向房门的方向,眼神没有焦点显然正在出神。但它并没有在想宝箱的秘密,而是在思考小狸花说的奖励是什么。
时间拨回不久前的傍晚。
见钥匙飞出,等在旁边的小狸花一蹦三尺高,激动地扑到它身上撒娇,夸它超级棒,晚点给它奖励。
奖励啊,森乌开始期待夜深人静的晚上。
它觉得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就挺好,除了如丝如缕的月光,其它窥伺的目光都会统统被阻挡在外。
察觉到小狸花靠近,森乌忍不住激动地蹭蹭对方。
呼噜噜,呼噜噜。
惹得陆余奇怪看它一眼,森乌在兴奋什么呢?对宝箱的秘密感兴趣?
一双手突然将小狸花抱起来,柴知南抱着陆余往房间里走:“没事,进来吧,宝箱还没打开,做事要有始有终哦。”
身边突然空了,森乌瞬间回神,追着人类跑进房间。大黑猫柔软的身躯绕着柴知南的小腿游走,缠得对方迈不开脚。
直到柴知南不得不停下,森乌立即起身扒住她的腰,伸爪子去够她怀里的小狸花。
“对不起对不起,这就把乖崽还给你。”
柴知南恋恋不舍,趁放小狸花下地时,偷偷揉了揉那一身滑顺的皮毛。
落到森乌怀中的一刹那,陆余熟练地闭上眼睛,放松全身肌肉,迎接大黑猫用力的舔舐。
果然,人类碰到的地方,森乌全部舔过一遍,粗糙的舌头霸道地卷走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这时候反抗是没用的,反抗只会被森乌按住反复舔舐。
幸好它的毛毛长得足够结实,不然早就被森乌舔秃啦!
唏嘘!
作为辈分最大的哥哥,柴子安是打开宝箱的不二人选。知道大黑猫找到钥匙后,他破天荒提早下班,一路驱车疾驰回家。
在三双眼睛的注目下,金属钥匙插入锁芯,严丝合缝。柴子安手腕一扭,嗒的一声,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确认画稿只是一段往事,他便将门外等候的三人请进房间,一起解读柴老先生留下的故事。
喵喵,喵喵。
森乌,如果这是你,这个人类画画的水平不咋地。
陆余爪子抓来一张画稿,把画稿上的黑猫看了又看,跟森乌确实不像。
咳咳,其实不然。
柴老先生创业的时候,公司的设计稿全出自他的手,绘画水平虽比不上大师,但画景物人物绰绰有余。
正因如此众人才能一眼认出画中的古树,以及整件往事的来龙去脉。
究其原因,是人类的眼睛无法精准辨认每一只猫咪,笔下的猫咪画像自然也会跟本体产生偏差。
宝箱的猫被陆余认作另一猫完全是一个误会。
陆余:喵,就说人类对猫脸盲吧!
不怪喵。嗯!
讨论了一会,人们清空一块地方,将画稿按顺序一张一张铺在干净的地毯上,方便大家观看。
随着人类翻弄画稿的动作,陆余的眼睛一会儿向左移,一会儿向右移。
看到这些画面,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有一段时间,猫确实经常在这棵古树上趴着思考。
森乌脑袋的移动频率与小狸花保持一致。
但那段弹指即逝的时光,只是它漫长的生命中微小如尘埃的一部分。而它的记忆直到遇到小狸花才变得鲜活具有色彩。
可能它跟画稿的主人曾经相遇。不过很可惜,这段时光没有被刻录进山林领主的心中。
森乌收回目光,温柔地蹭蹭专注看画的陆余。这个让它的生命变得五彩缤纷的,世间唯一的珍宝。
等画稿铺得差不多,陆余就绕着这块地慢慢地走,颇有种在看年代画展的味道。
那是一个蝉鸣声声的暑假。
当时的柴明礼老先生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学生。
他跟随双亲来到父母的朋友家过暑假。
那个科技不算发达的年代,孩子们的娱乐项目就是在大自然中撒野。
小镇的孩子们写完暑假作业,得到父母的允许后如同放飞的小鸟,下河捞鱼,进山采蘑菇,爬树登高望远。
河流溅起的水花,鱼鳞湿滑的触感,野花馥郁的芬芳,树林深深浅浅的绿,成为孩子们一整个暑假最充实的回忆。
闭塞的小镇新鲜事少,但凡来了新面孔,都能引来街坊邻居热闹寒暄。
柴明礼一家来到小镇当晚,小镇热情的人们就在空地上架起土灶,烧饭烤肉,给他们举办了一个丰盛的欢迎晚宴。
大人三三两两话家长里短,聊城市发展的前沿消息,小镇代代相传的乡土传说。
逐光的飞蛾也来凑热闹,不断撞击竹竿顶端的灯泡。
夜晚凉风习习,除了闹人的蚊虫,露天聊天睡觉是一种享受。
孩子们围着柴明礼这个新来的小朋友,七嘴八舌问他问题。
你喜欢什么游戏呀?
会游泳吗?会爬树吗?会捉鱼吗?
城市里有什么这里没有的玩具呀?
孩子们兴奋不已,他们迫不及待跟小男孩成为新朋友啦。
柴明礼也很高兴,他兴冲冲拿来背包里的画稿,跟一群小孩子分享设计的手稿,创造发明的奇思妙想。
他从小就显露出绘画创造方面的才能,喜欢花大量时间阅读和学习相关专业知识。
这对初次接触陌生词汇的孩子们来说十分新鲜,把画稿当成新奇的连环画欣赏,他们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夜晚。
看见这一幕,柴家夫妇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们就是想让儿子别老沉浸于创造发明,多跟同龄孩子玩,才选择来小镇度过假期。
但计划进展不顺利。柴明礼奇奇怪怪的画稿,不明所以的术语,很快就让孩子们兴趣缺缺。相比于这些,他们更喜欢鱼虫鸟兽,花草树木。
而柴明礼还是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滔滔不绝跟新朋友们分享奇思妙想。
“对不起,我太笨了,听不懂你说话。”羊角辫的女孩抱着竹篓子,脸上露出些许难过,“哥哥叫我去捉鱼,就不陪你了哦。”
小镇的孩子们虽然想和他玩,无奈听不懂他说的话,渐渐的只剩柴明礼一个人。
遮天蔽日的古树沉默不言,孤独的小男孩拿笔在画板上写写画画,远处隐隐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忽然一阵轻风吹响树叶,窸窸窣窣奏起喧闹的乐章。树荫随之晃动游移,像一尾在日光里挣扎的鱼。
咦?这个阴影的形状有点奇怪。
柴明礼抬起头眯眼看去,重重叠叠的树冠深处,一抹黑色若隐若现,似乎什么东西在静静潜伏。
就让我来揭穿你的真面目!
放好心爱的画板,好奇心旺盛的柴明礼拍拍双手,攀着粗壮的树干小心翼翼往上爬。
他看朋友们做过无数次,这是自己第一次实践爬树。
爬树的姿势不大优雅,他抱住树木,脚蹬粗粝的树皮,咬牙一点点地挪,像笨拙蠕动的虫蛹。
半天,终于抓住一根成人大腿粗的枝干,柴明礼赶紧一鼓作气挂上去。
休息了一会,他继续向上爬。后半段的攀爬轻松许多,借助数根粗壮的枝干,他顺利来到树冠深处。
“哇——”透过交错的树叶缝隙,柴明礼被高处的山水风景震撼。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晶莹的汗珠滑落下巴,背部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大半。
太美了!怪不得小伙伴们喜欢爬树,也许今后他可以爬上树构思设计灵感。
柴明礼兴致勃勃眺望许久,一转头却险些吓得跌下树去。
他一臂距离的另一根枝干上,悄声无息趴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动物。
只见它安静地凝视远方,绸缎一般顺滑的皮毛,倒三角形的脑袋,尖尖的耳朵,碧绿的眼睛,毛绒绒的粗尾巴。
柴明礼稳住身子,抓紧树枝,有点害怕那动物扑过来挠他咬他。
可对方只是抖了抖耳朵,似乎在表示我知道你来了,我只想看风景不想理你。
是猫!一只好大好大的黑猫!
柴明礼想起欢迎晚宴那晚,老人家给孩子们讲山神的传说。此刻,他坚定地认为,这只非同寻常的大黑猫就是山神大人!
“我知道啦。”柴明礼压低声音比了个嘘,“不说话,悄悄的。”
山神大人来人间微服私访,肯定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男孩跟大黑猫一起待了一下午。傍晚,房屋传来柴妈妈喊他吃饭的声音,柴明礼低头一看,吓得腿软,眼泪摇摇欲坠。
好高啊,他不敢下去!
男孩伸出脚又缩回来,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大黑猫突然动了,似乎也到了它回家的时间。只见它轻盈地纵身一跃,落在下方一根枝干上,然后抬头看着男孩。
“你,你在等我吗?”柴明礼鼓起勇气,跟着大黑猫的路径往下爬。
当最后一只脚踩在实地上,他抬头要感激山神大人时,却发现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哪有大黑猫的身影。
迟迟没等到儿子的柴妈妈,打开门出来找人,看见小男孩四处张望:“怎么啦?丢东西了吗?”
“没有!”嘻嘻,这是他和山神大人的小秘密。
那天之后,他每天都爬到树上与大黑猫一起了望大山,爬树的技术愈发纯熟,闭着眼睛都能轻松爬上爬下。
大黑猫行踪不定,有时在,有时不在。
有些时候,他不过打了个盹,再醒来大黑猫就消失了。
柴明礼刷刷作画,山神大人嘛,总是有点神通的,他非常理解。
一人一猫互相陪伴,消磨流逝的时间,至少柴明礼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某一天起,大黑猫彻底失去踪影。柴明礼从早等到晚,从深夜等到清晨,大黑猫再没有出现过。
至少,至少让我跟你道个别啊。
柴明礼坐在曾经相伴的枝干上,失魂落魄望向巍峨耸峻的大山。
眼见假期即将结束,男孩忍不住向父母请求,希望他们帮忙找大黑猫。见儿子快哭出来的模样,柴家夫妇向邻居询问大黑猫的消息。
邻居们露出善意的微笑,傻孩子,你都说了是山神,我们只能等它出现。如果是普通的大黑猫,我们很肯定小镇没有这样一只猫哦。
直到长长的暑假结束,柴明礼也没等到他心目中的黑猫山神。
当他逐渐长大,科学和理智告诉他,世界上没有山神,童年时见到的黑猫应该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
最初几年,他每年会抽时间回小镇碰碰运气,也拜托过人寻找,但始终一无所获,慢慢的也就放弃了。
毕竟一只猫咪的寿命最长不过二十多年。
时光飞逝,他一生醉心研究创作,努力工作,收养了五个孩子,给流浪救助中心和福利院捐款,是众人眼里的成功人士。
人生进度条拉到最后,为了延续一线生机,他远赴国外治病,直到病逝前才重回故土,昏迷一个月后挥别世间。
画稿的空白处寥寥写着一些自白的话。
“我真是疯魔了,一只猫怎么可能活那么长时间?但是我真的好想再见它一面……”
“哈哈哈,这是爸爸跟它之间秘密的回忆,如果有缘分,你们会知道的。”
“我知道它只是恰巧出现在那里……但那一段有它陪伴的时间,我很开心。”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跟它一起再看看山川河流,落英缤纷,积雪消融,和无尽的大自然。”
“神,我有好好为你保守秘密呢。”
……
陆余抹抹酸涩的眼睛,五味杂陈。
森乌长居深林,他如何能寻得消息。
森乌一年前才下山伴它左右,这时老人家却远赴国外治病。
回来又沉眠病床无知无觉,浑然不知心念一生的大黑猫,那时那刻,就在当初的小镇某家花店的二楼。
这一桩,阴差阳错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