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护士帽，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眼睛里依然能看见紧张的情绪。她咽咽口水，缓慢地伸出手，向诊疗桌上的狸花猫探去。
    此时，隔壁房间突然响起凄厉的猫叫，还有主人惊慌失措的安抚声。她的手狠狠一抖，眼前的狸花猫仿佛也冲她龇出了尖牙。
    再等下去天都黑啦，猫明明很可爱好吗？
    陆余张嘴打了个无聊的哈欠，露出两颗洁白的下犬齿。
    今天是猫一年一度体检的日子。早在一个月之前，陆糸就跟宠物医院约好了时间。
    他们家是小镇上唯一一家设施齐全的宠物医院，老板亲自在一线从事医疗工作。她不仅医术了得，而且带出来的医生各个妙手仁心。
    重点是收费实惠，无论是医院环境还是医生，在宠物家长中都有口皆碑。
    每一年，部分学有所成的老面孔会前往其它城市自立门户。同时，也会有新的医生加入团队。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骆医生，您别怕，乖崽很配合的。”陆糸哭笑不得地安慰对方。陆余只是进行常规的体检，听诊、触诊、化验，他相信白老板手底下人的技术。
    只是，骆医生好像不相信他家乖崽。
    喵。陆余配合地甜甜叫唤，杏核眼睁得圆溜溜的，竭力展示它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可爱小猫。
    “骆，我跟你保证，乖崽是我见过最配合的小猫。”门口传来一道干练的女声，短发医生敲敲玻璃门，她的手上拿着一叠化验单。
    “白姐。”被上司看见不专业的模样，骆医生反射性地站直听训。
    白医生跟陆糸打过招呼，走进来搔搔陆余的下巴肉，小狸花舒服地呼噜噜：“你的考核成绩名列前茅，别紧张，按照你做过的顺序来就行。”
    “要是你连乖崽都不敢碰，说明你可能不适合这一行。”白医生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口吻严肃，“医生的情绪会感染患者，你这样如何让患者相信我们？”
    哇，白医生好严格，骆医生快哭出来了。
    陆余想了想，起身主动凑到小姑娘手边蹭蹭。喵给你加油打气，万事开头难嘛，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医生的。
    温暖的，毛绒绒的轻蹭一下子驱散她心头的惊慌。骆医生深呼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起早贪黑学习考试练习，怎么能在此功亏一篑！
    “乖崽，我要开始咯。”骆医生轻轻抱起陆余，嗓音虽然紧绷，手上的动作却是又稳又温柔，完全是一个成熟医生的手法。
    陆余乖巧地张口、抬爪，暗自给这位新医生打出九十的高分。扣掉十分的理由充分，她太过紧张了，偶尔会扯到猫的毛毛。
    白医生与陆糸相视一笑。见体检进入正轨，她悄悄离开隔间，小狗家属等她去交代病情呢。
    在陆余的配合下，体检很快完成。骆医生信心大振，眼睛闪闪发亮。她将陆余交给陆糸，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大黑猫身上：“这也是需要体检的猫吗？”
    说着，她弯下腰就要去抱大黑猫。
    双手抱着小狸花的陆糸阻止不及，连忙将陆余提前塞给大黑猫，让它无暇攻击热心的小姑娘：“不是！它不用检查！”
    大黑猫一接到小狸花，立即抱住不停地嗅嗅嗅舔舔舔。
    陆糸拍拍胸口，还好赶上了，不然骆医生刚树立起来的自信，肯定会在大黑的利爪下化为乌有。
    唏嘘！
    森乌一直在忍耐，等待对小狸花又摸又捏的两脚兽把陆余还给它。
    陆余说这是体检，通过科学手段检查它身体有没有出现毛病。放在以前，陆余有可能生病，但吃下比比亚娜后，它的身体素质得到加强，只会比寻常猫咪更健康。
    但这是吃花之后的第一次体检，森乌也想从人类口中确认小狸花的健康情况。所以它才全程安安静静，没有造反捣乱。
    骆医生因此误以为大黑猫也是一只温顺的猫咪。
    呸呸呸，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森乌紧紧抱着陆余，舔完头毛舔胸毛，直到骆医生向陆糸解读体检报告，它的舔毛大业还在继续。
    陆余得到一根猫条作为体检的奖励，埋头吧嗒吧嗒吃得欢实。
    “陆先生恭喜你，从体检结果看，乖崽十分健康。”骆医生一边看报告，一边向家属汇报，“如果非说一个地方，就是体重偏向合格线，再增重一些也是可以的。”
    森乌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乖崽需要再吃胖一些！
    陆余舔舔嘴巴不以为然，它觉得合格就好，不要卷。
    “明年见咯，乖崽。”骆医生将陆糸一行送到门口，此刻的她已经可以轻松与猫咪们欢笑，“多吃肉肉，争取长高长胖。”
    这个人类不错。森乌闻言满意地向她投去欣赏的目光。
    等等，刚才你还很嫌弃她沾到小狸花身上的味道呢。
    正当他们要推门而出，一只黄色的大狗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堵在玻璃门外疯狂汪汪大叫。靠近门边的客人们吓得纷纷起身，带着爱宠远离门口。
    陆糸觉得这只狗有点眼熟，但狗狗发疯的模样着实恐怖。来不及多想，他挡在两只猫咪跟前，征询骆医生的意见：“要报警吗？”
    喵喵喵。
    被藏好的小狸花竟然主动探出脑袋，翘起尾巴走到玻璃门边，似乎一点不害怕这只大黄狗。
    见到它和大黑猫，大黄狗奇迹般平静下来，变成温顺的模样，弯月状的尾巴友善地左右摇摆。
    怎么回事？陆糸与骆医生面面相觑。
    这时，听见动静的其他工作人员也来到门口，有人拿来扫把打算赶跑这只野狗。默默观察了一会的白医生拉住他，摇摇头，她感觉有情况。
    那一串人类耳中狗狗的疯言疯语，在陆余的耳朵里却是大黄狗肉肉的求助。没错，这只突然出现的野狗正是阿虎身边的肉肉。
    “领主！小狸花！救救阿虎！”大黄狗几乎要急出泪花，喉咙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阿虎与肉肉形影不离，一起巡视、一起觅食。阿虎与猫咪们玩闹时，肉肉就趴在不远处默默守护。
    陆余眼里的肉肉，像一位忠诚的骑士，温顺、亲和，从没有过今天狼狈无措的模样。
    “阿虎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这里是宠物医院，猫可以请求他们出外诊！”凑在门缝中间的陆余快要把脸肉挤出去一半。
    森乌叼走陆余，舔舔它受难的脸蛋子，宛若一根定海神针对肉肉承诺：“说清楚，猫会想办法。”
    肉肉闻言定定神，简单说了下情况。
    阿虎在独自外出的时候，与一群流浪狗起了冲突，对面仗着数量多对阿虎围追堵截。它急中生智，凭借猫咪的灵活，趁一只狗不备窜上墙头脱身。
    阿虎回来了，只是前肢被狗牙划伤，最近几日一直在窝里休养。野猫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它们都以为这次跟以前一样，舔舔伤口，静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可是从昨天开始，阿虎的情况就不对劲了。没有胃口吃饭，呼吸急促，全身发烫，也没有什么精神。
    肉肉说着说着，嗓音发起抖：“汪见过一些受伤的猫咪，它们就是这样死掉了。阿虎常说小狸花你很聪明。你一定有办法救阿虎的对不对！”
    陆余一边听一边迅速思考，不排除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最坏的情况就是狂犬病。听肉肉的描述，阿虎情况紧急，必须尽快让它接受全面检查和治疗。
    “阿虎离这里远不远？”陆余问，远的话就让森乌去把猫叼过来，不远就现场拜托一位医生出外诊。
    万一生命指征亮起红灯，医生可以立即对阿虎做急救。
    肉肉内心涌起无穷希望，连忙说出地点。它背着阿虎一起过来，害怕出现意外，把对方暂时藏在一处草丛里。
    两只猫一只狗你来我往地交流。陆糸只觉眼前的这一幕莫名熟悉，忽然他双手击掌，这只大黄狗是乖崽的朋友啊！
    大黄狗有一只奶牛猫伙伴，它们经常一起来小院做客。
    难道是奶牛猫出事了？所以大黄狗才这么着急。
    接下来陆余的表演证实了他的猜想。只见小狸花夸张地重复倒地晕倒，拽医生裤腿，指指户外的动作，在场的人们似懂非懂，不约而同望向身为主人的他。
    陆糸脸颊微烫。你不能强迫动物表演，但阻止不了它硬要表演。
    想岔了想岔了！现在救猫要紧！
    喵喵牌翻译官陆糸向医生解释陆余的求助。说完他有些忐忑，毕竟陆余是只猫，医生们会相信一只猫的话吗？
    “走吧，我去一趟。”默默收拾好装备的白医生拎起航空箱，揉揉眼睛闪亮的小狸花，“乖崽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而且，万一真的有病患需要救治，我们不去不就是见死不救吗？”
    白姐，医者仁心！陆余顺着她的手臂跳上肩膀，亲昵地猛蹭白医生的脸蛋。
    路人看见一副奇景，一只大黄狗和两只猫咪在前头跑，背着急诊箱的白大褂医生追在后头，一行奇怪的组合风一般掠过，匆匆消失在拐角的绿化带后。
    大黄狗一头扎进茂密的草丛，叼出一只软绵绵的奶牛猫。白医生见状眉头一皱，连忙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接过猫咪，给它做简单的检查。
    “喵……”察觉到异样的奶牛猫睁了睁眼。
    “汪汪！”肉肉立即凑上前，让它看见自己毛绒绒的狗脸。阿虎别怕，她是小狸花带来的医生，你会没事的。
    陆余也挤上前，挨着大黄狗的脸。阿虎，猫和森乌都在，待会可能会带你去医院，你要配合人类治疗哦。
    阿虎闻言彻底放下心，疲累的眼皮重重坠下。被领主看见如此狼狈的一面，以后阿玄胖爷它们肯定要笑猫好长一段时间了……
    臭狗，等喵恢复，就立刻带喵剿灭你们！
    咬牙切齿的阿虎，满心不甘失去意识。
    “温度太高了，得马上回医院做更加具体的检查。”白医生将猫咪送进航空箱，对三只担忧的毛绒绒打包票，“放心，有我在，绝对能治好。”
    跟在队伍后奔跑的陆余突然想到，猫咪量体温好像是从屁股量的。
    阿虎首领，阿门。
    检查结果出来，有惊无险。阿虎就是纯粹伤口感染发烧，但以防万一，白医生还是给猫咪打了狂犬疫苗。
    “留院观察两天，等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白医生向蹲在候诊台下方的三只毛绒绒交代病情，毕竟严格来说它们才是病患家属。
    陆糸主动接过账单：“我去付费。顺便给这只大黄狗也补一下疫苗吧。来都来了。”
    跟大黄狗翻译完医生的话，陆余闻言拧着腰蹭陆糸的小腿，谄媚地喵喵叫，喵替阿虎和肉肉谢谢你，喵会努力在店里打工，招揽顾客赚钱还债！
    “得了，跟爸爸说什么感谢。”陆糸捏捏陆余粉色的爪爪，“专门来看你的粉丝多得不得了，说起来现在爸爸靠你养呢。”
    森乌睨他一眼，还挺有自知之明。
    大黑猫尾巴一扬，拍掉陆糸的手，霸道地挡住小狸花不给捏。
    处理好伤口的阿虎被送进笼子，它吃过药正沉沉睡着。大黄狗不吵不闹，乖乖盘在笼子旁边，听见医生走过来，友好地拍拍尾巴。
    “有情有义的好狗。”白医生如此评价。
    相比之下，救助回来的奶牛猫就不是什么善茬。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闹腾的猫。
    休养一日，奶牛猫就完全退了烧，瘸着一条腿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嗷嗷叫唤。
    负责换药的医生靠近，它立马弓起腰背呵呵哈气，谁伸手就挠谁。别的病患只需要一个医生，奶牛猫需要三个医生齐上阵才能搞定。
    “太野了。”骆医生脱掉一次性手套，心有余悸讲述惊魂一幕，“最后要不是大黄汪汪阻止，我的手指少不了被咬一口。”
    白医生哈哈大笑：“奶牛猫嘛，又是只野猫，可不好驯服。”
    马上有台手术的她一边往手术室走，一边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说：“通知一下陆先生，明天过来接猫，赶紧打包送走，留观室的病患们两天没睡好觉了。”
    愁人。
    “可恶……这玩意……怎么啃不烂……”
    阿虎歪头咬住铁栏杆，尾巴不耐烦地拍打金属笼壁，嘴里含含糊糊地抱怨。
    放喵出去！喵要去寻仇！
    次日。
    叫嚣的奶牛猫在大黑猫冷冷的注视下，夹着尾巴乖乖走进了陆糸的航空箱。
    真的要去小狸花家里休养吗？
    猫怕是没命回来了。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