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司森正要说话，两道悠长雄厚的鹿鸣穿过两排望不见尽头的树木。
    他若有所感，迫不及待伸长脖子，眺望石板小路尽头的眼睛越来越亮。
    四只毛绒绒不约而同停止玩闹，两只边牧吧嗒吧嗒回到主人身边，两只猫咪却双双支棱起耳朵，翘首以待。
    “瞧，朋友来了。”鹿司森噙着笑低低地说了一句。
    陆糸没听见，他只听见心脏激动地砰砰直跳，下意识举起相机随时拍照。昨晚方闻还说呢，节目拍摄过程中没碰见白色麋鹿，全组上下都感到十分遗憾。
    「不然可以截取一段视频发给你。」
    方闻附上一张哭哭脸的表情。
    嘿嘿，看来还是他比较幸运。陆糸调整好相机参数，决定待会好好拍些照片和视频，给方闻发过去。
    陆糸要求不高，他觉得能远远见白麋鹿一眼已经心满意足。网上游客发布的照片也是远距离拍摄，野生动物对人类的警惕心很强，但这是好事，不靠近人类就不会被伤害。
    因此当看见一棕一白两只雄性麋鹿向他们越走越近时，陆糸紧张地攥紧相机，以眼神询问鹿司森，怎么办？我们要离开吗？
    鹿司森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红晕，发亮的双眼直勾勾望着白麋鹿，压根没注意到陆糸的询问。
    仿佛此刻即使地球爆炸，岩浆喷涌，也影响不到他看白麋鹿。
    鹿司森原地不动，陆糸只好跟着不动。
    “乖崽，快回来。”陆糸压低声音呼唤。别好奇啦，你小小的一只，麋鹿不小心一蹄子就能踩扁，好奇心害死猫知道不？
    谁知陆余不仅没回来，竟然竖起尾巴乐颠颠迎向两只庞然大物。
    “乖崽！”陆糸大惊失色，大喊一声立即想迈开腿追，却被鹿司森一把拉住手臂。
    鹿司森按按他的肩膀：“陆先生冷静，它们认识。你家猫咪大半夜出门，整个晚上都跟白麋鹿待在一起。”
    真的？
    恢复冷静之后，陆糸认出那只额头有刀疤的麋鹿王。乖崽和大黑夜不归宿玩泥巴那天，他看见它跟猫咪们说过话。
    好啊！原来是它们诱拐的乖崽！
    陆糸看两只麋鹿的眼神瞬间变化，浓浓的警惕中带些嫌弃，像看拐带自家乖孩子的臭流氓街溜子。
    步行风景游览区是有麋鹿出没的，景区为了培训麋鹿适应人类活动，会故意引导野放前的麋鹿群经过该区域。
    阿角和王说要留在自然禁入区，因此听见它们呼唤的叫声时，陆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它们两口子。
    阿角低下脖子蹭蹭小狸花：“阿余，我记得你们说明天一早就要回小镇，跟王过来送送。谢谢你的方法，泥巴糊脸很有用，就是雌鹿会误以为王在散发魅力吸引它们。”
    听着阿角叭叭吐槽，王在旁边不敢吭声。
    老天作证，它每次都斩钉截铁拒绝了示好的雌鹿，可之后阿角还是会凶巴巴拱走它，好几天只能孤孤单单睡在小树林外面。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沉默是金。
    虽然白麋鹿是它的同类，但森乌默默力挺卑微的王。大黑猫同情地摆摆尾巴，望向陆余的眼神更加温柔。还是小狸花好，从来不会把它踢出窝。
    得到阿角的允许，陆余爬上白麋鹿的脑门被对方举高高。好耶！喵馋这个位置好久了，终于得偿所愿，本喵一定是第一个坐上“王位”的猫。
    同样馋小狸花的白麋鹿美滋滋，它随兴踢踢踏踏跳起舞步，陆余感觉自己像在坐旋转木马。
    白色麋鹿与狸花猫共舞，这一幕深深烙印在鹿司森和陆糸的眼底，他们不约而同地想，也许这就是保护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的意义。
    陆糸没忘记举起相机，咔嚓拍下这个罕见的瞬间。
    聊天中，陆余提到那天碰到的盗猎者，说起罪恶又血淋淋的捕猎工具，叮嘱两只麋鹿朋友小心一些。
    只要利益链存在，这些坏家伙就会像追寻血腥味的苍蝇，前赴后继。
    对盗猎者深恶痛绝的阿角磨了磨牙，它永远忘不了那些无辜命丧恶人之手的动物，还有王被破坏的帅脸。
    “森乌出力最多，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它。”陆余与有荣焉挺起胸脯，“那边的人类也有帮忙，如果你不好靠近，猫可以帮忙表达谢意。”
    阿角谨慎地看了看森乌：“下一朵花是给王的，我没有别的东西给你了。”
    森乌舔舔陆余的头毛道：“乖崽吃过了，暂时不需要。”顿了顿，又问：“这朵花要吃很多次吗？另外，你能不能让花朵变甜？乖崽吃的时候苦得快哭了。”
    “喵喵！”
    陆余气急败坏地捂住大黑猫的嘴巴，说得它像生病吃药嫌药苦的小孩子一样，森乌就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家长。
    阿角撇撇嘴皮子，睨旁边的麋鹿王一眼：“就是苦的，改不了。一次就行。”小狸花娇气它理解，要是你这只粗糙的野鹿嫌弃，它就怼进喉咙里硬灌。
    王觑着白麋鹿的脸色，得罪伴侣没好果子吃：“我吃，苦的也好吃。”
    其实它偏好甜食，野外找食物的时候，它更愿意选择烂熟的果实。不过从今天开始，阿角的花串列入它的食谱，排名超过胡萝卜位列第一。
    胡萝卜什么的不用担心。陆余大爪一挥，如果你们想吃就到小镇来，猫有钱有菜园，可以带一篮子上山投喂。
    约好有缘再见，两边依依惜别。
    “小狸花，等等。”阿角从树上咬下一根开着小花的树枝，放在地面，“这个是附近最好看的花，送给那个人类。也许下次，我见到的就是他的后代了。”
    洁白的小花缀在枝头，生气盎然，遗憾的是它终将枯萎凋谢。但只要春天如约而至，花朵再次盛开，生命的奇迹就会再次相见。
    “谢谢你，乖崽。”鹿司森珍而重之接过白麋鹿的礼物，目光追随两只离开的麋鹿而去。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陆余舔爪子，很懂地点点头。
    喵，收到偶像的礼物过于激动。猫感觉这根树枝会被制成标本，世世代代当做传家宝。
    第二天一早，陆糸办理退房手续。他身边的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基本清空，负重比来时少了一半。
    陆余收拾的零食剩下不少，陆糸征得猫咪们的同意后，都留给了两只活泼的边牧。
    鹿司森惊喜地连连道谢，他问陆糸要过购买链接，没想到是人家自己做的。作为回礼，鹿司森说下次来食宿还是五折。
    好好和耶耶不舍地汪呜呜：如果你们主人过来，你们一定要跟着来汪！
    沉默寡言的森乌挡在陆余面前，冷冷看两只尾巴抡成螺旋桨的傻狗。有它在，你们想舔陆余是不可能的，够胆子就舔它。
    好好和耶耶：胜率为零，撤退！
    方闻还有工作没完成，陆糸带着两只猫咪先行返回小镇。车后座铺好柔软的毛毯，供猫咪们休息睡觉，陆余打着哈欠窝到森乌怀里，起一大早困得不行，补补眠。
    看见后视镜里乖崽和大黑盘在一起呼呼大睡，陆糸调小车内音乐的声音，又快又稳驾驶着汽车向他们的小镇进发。
    回家啰。
    一个月后，方闻拍摄的公益宣传片上映，好评如潮，成功让全网关注湿地保护工作。也许这一次的关注不会维持很久，但宣传片的拍摄同样不会停止。
    就像先种下一颗种子，再不断浇水用心呵护，终有一天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棵大树庇护动物们，同样庇护着人类。
    公益宣传片的热度未过，方闻工作室突然间发布一则消息。网友们揉揉眼睛，纷纷惊掉下巴。
    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期，方闻宣布由于个人原因，从今日起降低工作强度，希望粉丝朋友们谅解和接受。
    网友们津津有味地吃瓜，方闻突然宣布淡圈的理由是重点讨论话题。最终有一个猜测得到大家一致认可，那就是方闻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方父是知名商人，娱乐圈赚的再多肯定也没一个商业帝国赚的多。而且娱乐圈吃的是青春饭，方闻已经快三十岁了，必须为以后做打算，回归商场是最好的选择。
    有人认为，即使要回归商场，也没必要在正当红的时候回归，他坚信不疑方闻肯定有情况，无心工作只想恋爱。
    ：「如果有，那方闻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可不是，网上一点瓜都搜不到。」
    ：「搞笑，咱方哥走的又不是禁止恋爱的人设，遇到喜欢的人谈就谈了呗。如果有，我还挺好奇嫂子长什么样。」
    小镇虽远离大城市，但网络发达的当下讯息并不闭塞。消息刚发布的时候，方闻淡圈是居民们茶余饭后最热辣的话题。
    “陆老板，你觉得是什么原因？”买花的顾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向低头包扎花束的青年分享见解，“我跟网上的意见不一样，我觉得方闻就是累了想休一段长假。”
    不等陆糸吱声，顾客背着手在柜台前来回走，分析得头头是道：“之前不是有那谁演绎生涯陷入瓶颈，退圈两年后回归，当年就拿了影后！我觉得方闻应该跟她一样。”
    陆糸扯扯嘴角，暗戳戳瞟一眼二楼。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要不上楼面对面问当事人？
    “一共一百二十八元。”陆糸笑眯眯目送顾客抱着花离开，按照现在这个热度，方闻起码还要躲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门。
    数日前，小江拖着大箱小箱的行李，带着方闻于深夜到访。彼时，陆糸正准备睡觉，睡意直接被眼前搬家一样的阵仗吓飞。
    把人和铺盖一丢，小江乐颠颠开车离开。能不乐吗？又一个带薪长假，打工人一本满足！
    “你……被娱乐圈封杀了？”陆糸小心翼翼询问。
    “没有啊。”方闻把行李暂时堆在客房，擦擦脑门的汗，“咦，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公益宣传片后，我要减少娱乐圈的工作量，去我父亲那边学习。”
    什么时候说的？陆糸一脸茫然，看着方闻蜜蜂一样忙忙碌碌，客厅、浴室、卧室逐渐摆上他的私人物品。
    好像，确实方闻提过一嘴，但那是在两人激烈打斗的时候提的。湿地酒店的疯狂一夜涌入脑海，羞恼的陆糸想狠狠敲方闻一个棒槌，这换谁能记住啊！
    方闻掏出两个情侣饮水杯，杯身分别印着狸花猫和大黑猫，亲亲密密靠着放在餐桌上：“我想过了，你不喜欢被太多人关注。我又想花更多时间跟你待在一起，换份工作刚刚好。”
    他想每天醒来的第一眼看见陆糸，阳光好的时候牵着手一起散步，像普通情侣那样度过每一个节日。
    “虽然父亲那边偶尔需要我出差，但我平时会有更多时间住在这里。”方闻抚摸着陆糸的眼睛，深深地看入对方眼底，“你不开心吗？”
    男人完美无瑕的脸近在迟尺，楚楚可怜的表情令人心碎，就好像他是一位渴望进入绿洲的沙漠旅人，遭到拒绝就会立即死去。
    “开心。”深受诱惑的陆糸脱口而出。
    “在通过父亲的考核之前，我没有工资。不过你放心，我有存款，我把存款上交，你可以养我吗？”
    “养！”
    “我会包揽家务活，照顾乖崽。作为微不足道的报酬，我带来许多有趣的项目，想要你配合我共同完成。好不好？”
    “好！”
    等等，他答应了什么？陆糸揪着头发面如土色，美色误人啊！
    晚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
    诡计得逞的方闻捏捏陆糸的脸蛋，哼着小曲继续收拾，身后仿佛有一条狼尾巴呼呼地疯狂摇摆。
    陆余迷迷糊糊间听见客厅的动静，踩着森乌的长毛探出脑袋来看。春天之后，森乌一个月会抽出几天回山林打理窝，其它时间与陆余住在陆糸家。
    这天它们早早舔完毛睡觉，还没睡熟就被方闻收拾东西的声音和歌声吵醒。
    “喵喵？”方闻什么时候来的！
    “乖崽，有个好消息！”见陆余抖抖皮毛走过来，方闻蹲下揉它的脑门，“从今天开始爸爸正式入住，靠乖崽你罩了哦。”
    什么意思，闯祸了要猫背锅吗？
    那不行。
    自己的锅自己背，猫的锅也由你背。
    让猫闻闻，有没有带好吃的，来别人家不好空手的知道不？
    那边方闻和猫咪其乐融融，这边陆糸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把小镇的住址给了爸妈，并说欢迎他们随时过来，不会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