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从篱笆小院儿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坚决要送送。
上车前,拉着手,嘀咕道,“明天再来家吃肉。”
“布奶奶,我准备明天去昭盟,等那边儿的事儿处理完了,再走这边蹭饭。”
“呵呵,那也行,要是不来,我就给付姐打电话。”
“哪能呢,我可不想回家挨批。我奶那嘴,厉害呢。”李乐笑道。
“锦尔。”
“诶,姥。”
“明天,你带我上街逛逛,准备一些礼物,等小乐走这边时候,让他带上。”
“知道了。”
“不用麻烦了,布奶奶。”
“不麻烦,这事儿,你别管了,这次先把东西带回去,等夏天,我让宝贵儿带我去燕京,我去看看付姐。”
“呵呵,成,要不,我安排专机来接您?”
“净说胡话。”老太太把李乐的手捏了又捏,小声道,“小子,我和付姐不一样,帮理更帮亲,以后,在这边有什么事儿,就给我说。”
“嘿嘿,知道了。”
“走吧,路上慢着点。”
“诶。”
刚上车,在楼上打完一通电话的金云山也下来,凑到窗前,撂下句,“明天开始,区里有个年度矿山安全抽查检查,我带队去昭盟,到那边再说。”
摆摆手,车子出了大院,只不过,要上路的时候,车屁股一阵响,半路从酒店打车过来接人当司机的阿斯楞瞅了眼倒车镜,摁开车锁。
“嘭!”
“阿哥,开车,走走走!快快快,被大姐看见了,就走不了了。”一个光头拉开车门窜上了后座。
“诶,你不是让大姐送你走么?”李乐看到
“我那是忽悠她的,听不出来?阿哥,沟沟!!”
“呵呵,那你坐好了啊。”
阿斯楞一脚油门,车子猛地一窜,上了大路。
“哎呦,我艹!”
包贵在车里一个侧滚翻。
“阿哥,我要是,打不过,你,我非得。”
“咋?”
“没啥。”包贵搓了搓光头,“诶,李乐,跟我去个地方。”
“干嘛?”
“布仁说,再给环亚套根绳。”
“再套跟绳?”李乐想了想,“去哪儿?”
“你听过蒙古重金属么?”
“啥玩意儿是?”
“阿哥,我来指路,咱们去醒醒酒,这时候正是上人的时候。”
车行不远,左拐右拐,李乐从包贵嘴里只听到了新华、北垣、吧街几个字。
终于在李乐快要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车子在一个挺窄的地方停了车。
下车,顺着包贵手一指,瞧见一个叫“燕北”的门头。门脸不大,灯光也不亮,在一个只有几层的商业楼街边,如果不是“酒吧”的灯牌,和进进出出的姑娘小伙还有门口停的汽车摩托,李乐都以为是什么小餐饮店。
“这也是夜店,也是酒吧?”
走过南闯过北的李乐,第一次见识到这么风格这么“质朴”的酒吧。
包贵一呼噜脑门,“呵呵,你是看惯了燕京沪海的灯红酒绿,走吧,带你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北国风光。”
等着阿斯楞停好车,三个壮汉从不大的门口挤进去,走过一道两边墙上挂满了各种“古今中外”乐队照片的走廊,等包贵一推开二道门,一阵音浪传来,李乐心里就“咚”的一声。
鼓声伴着电吉他,再伴着蒙族特有的长调,让李乐瞬间泛起了耳鸣。
转头看了眼阿斯楞,也是皱着眉头,包贵却亮起眼睛。
嘈杂音乐声中,只见包贵张嘴,却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只好凑过去,才听到,“前面,布仁在台上了。”
“布仁,上台,台上?”
李乐疑惑着,被包贵推着,在昏暗的酒吧里,向着唯一亮光的拐角处的舞台走。
一番推搡,挤撞,三人终于到了不大的舞台前,李乐在一束聚光灯下,瞧见了穿着件白色t恤,套着件满是钉子的皮马甲子,岔开腿坐在架子鼓后面,一边打着鼓,一边甩着一脑袋卷毛的布任吉日拉嘎,简称,布仁。
布仁一抬头,好像也瞧见了反光的包贵,和两堵墙一样的李乐和阿斯楞。手里不停,冲着几人一挑眉毛。
李乐刚想问包贵,又是一阵吉他的啸音,李乐忙闭上嘴。
强忍着新心口的不适,在一阵又一阵狂吼咆哮、高亢激昂的嗓音,电吉他大量的失真,密集快速的鼓点,低沉嘈杂的贝斯声音填满整个听觉,带着爆发、快速,沉闷尖厉的重量感的几分钟里,李乐攥着拳头,咬牙挺了下来。
接触过曾老师那群玩音乐的朋友们,有那么一点儿音乐基础知识的李乐知道,这玩意儿叫重金属摇滚乐。
就像有的人能把小提琴拉的像拉锯,也有的人能把古筝弹的像弹棉花,还有的人能用庙会上五毛钱一个的小竹哨吹完整的卡农,判断一种音乐是不是噪音,并不完全取决于乐器还有演奏风格,主要还是看演奏者的水平以及听众对音乐的领悟。
不过,对于没什么艺术细菌的李乐来说,觉得这玩意儿就是一种撕心裂肺的高级噪音。
噪音在布仁拿着鼓槌重重砸向大镲之后结束。
台上人大汗淋漓,台下人歇斯底里,在一片群魔乱舞的嚎叫声中,布仁跳下舞台,走到三人身边,笑道,“咋样?帅不帅?”
“呃.....”血压下来不少的李乐,带着耳鸣,点点头,“帅,呵呵呵。”
“哈哈哈,走走走,那边坐。”布仁翘着脚,揽着李乐,到了舞台边的一个卡座。
“喝什么酒?啤的洋的还是白的?”
“阿哥开车,我们俩在我姥那刚一人大半斤,来点啤的投一投。”
“得嘞,等着。”
看到布仁去了吧台,李乐扯扯包贵,“不是,布仁还有这特长呢?”
“可不,八几年,我们还都是小屁孩儿时候,他就开始玩摇滚了。”
“嚯,那怎么?”
“嗨,你觉得咱们这种家里的老古董,有几个愿意让娃走艺体的?而且还是这种神不神鬼不鬼的玩意儿?”包贵扯开外套,露出里面和黑色紧身t恤,展示这熊大肌,再配上一脑袋的反光,让想过来推销啤酒的小妹刚到卡座边上,就来了个张元英转圈圈,抹着腚走人。
“布仁当年可是真想搞摇滚乐,家里不让,就私下里和乐队几个人在学校边上租房子排练,接点儿在周边几个大学的演出,后来偷摸去了燕京演了几场,就有那个什么魔岩,找上门要给录专辑。”
“嘶,要是真的,那就算玩儿出来了啊?”
“肯定真的,当时都给崔老师做垫场演出了。”
“结果,没成?”
“可不,他爸知道了,从呼市开车连夜进京,在燕京几个夜场连找三天,把布仁给逮着了,一顿胖揍拎回了家,之后头发一剃,送到和毛子的边境当了三年大头兵。”
李乐揉揉耳朵,觉得耳鸣小了许多,笑道,“这下完了啊。”
包贵叹口气,“诶,一个摇滚乐坛的新星,就这么溜溜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里巡了三年的边。”
“之后呢?就这样了?”
“可不,当兵回来又给送到南边布仁他姨夫的厂子里下车间当工人,跑销售,后来才又回来呼市,自己做生意。这玩意儿,也就成了爱好,每个礼拜来这儿演两场,算是个心理安慰。”
李乐点点头,“行啊,好歹比那些花天酒地强吧。”
“诶,几位,让让空。”
布仁拎着两打啤酒,托着一个果盘过来,往桌上一放,挤在包贵和李乐中间坐了。
“阿哥那边那么大的空,你非得往我们这儿挤什么。”
“和阿哥坐一起,压力太大。”布仁开了几瓶酒摆上桌,“不劝啊,自己拿。”
李乐笑问道,“布哥,张储还有许威认识不?”
“老张熟,许威,新人,听过,见过,没聊过。”
“赶明儿去燕京,我给你介绍介绍?”
“行啊。你也喜欢摇滚?”
李乐摇摇头,摸摸心口,“受不了,尤其你这个,太特么吓人了。”
“哈哈哈哈,你这就不懂了,重金属是heavy metal,摇滚是rock,把这俩名词放到一起的人,几乎肯定既不喜欢重金属,也不喜欢摇滚,而且对这两种概念都不了解,哥哥我给你说,我这其实叫硬摇滚,虽说下至摇滚乐上至核碾敲,主唱的唱法都是大多数人觉得难以接受.....唱法改变的只是音强和音色,还跟着和弦走的旋律还是得跟着走....有一个既定的和弦进行和旋律.....”
李乐捏着酒瓶,听着布仁给自己普及知识的几分钟里,有种在曹鹏和郁葱身边听他们聊普朗克高斯时的心情。
布仁说了一通,只觉得没人响应,只能叹了口气,指指李乐,“你得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摇滚让你学会独立思考,不随波逐流;摇滚不虚伪,它让你更真实.....”
“是,我回去学习学习。”
“这就对了啊,来,干一杯。”
除了阿斯楞,三人杯口一碰,咕咚咕咚。
“对了,宝贵哥说,你的意思要再给环亚套个绳?”
布仁笑了笑,“啊,是。”
“怎么个绳?”
“你觉得税务,能不能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