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燃国皇帝这花信节晚宴的座位排布形成一个冂字,这位看起来是不惑之年的皇帝自然是坐在中间,两侧便是宾客的位置,这些宾客有皇子王爷和大臣,亦有公主郡主和该国的一些社会名流。男宾的席位在皇帝左侧,女宾则在右侧。每位宾客可带一名家眷,一名侍从或丫鬟。
若是携带家眷,这里的这些男子携带的通常是子嗣或男宠,女子则多为面首,带女眷者极少,这使得席位上男性的数量显得特别的多。看到这般景象的杨羽耀微微蹙眉,这景象背后的缘由让他有些不喜。他不能理解这些人不愿意带女眷外出,却把养男宠当作炫耀资本这种怪诞的做法。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携带了家眷或侍从,独自赴宴的也不在少数。
杨羽耀和贺乾清的位置被安置在了皇帝左侧最接近皇帝的位置,共用一条案几,大概是被算作携家眷出席。当然对于这个安排杨羽耀和贺乾清都没有丝毫意见。花信节晚宴开始的时间这么晚,自然不是主要为了吃喝,观赏表演才是重点。故而也不需要太大的桌子来盛放食物酒水。
所以每个席位会配备有一个加长的案几,几个蒲团,宾客直接盘腿坐在蒲团上,案几上放有一个平底的瓷盘,摆有一壶酒和两只酒杯。以及一些瓜果炒货。此外还摆有两双放置在筷架上的筷子。便空着大块地方,等着宴会正式开始后陆续摆上点心小吃。杨羽耀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用来盛放果壳骨头之类的吐骨盘,如此看来,提供的这些菜品应该没有这种需求。
在苍燃国的皇帝简单地说了点祝词后,宴会开始,便有侍女端着铜盆来到每位客人面前给客人洗手,洗完手后,又端来了漱口的茶水。
目前来说,到这部分还没什么特别的规矩需要遵守,在贺乾清的暗中提示下,杨羽耀顺利地完成了这些步骤。漱完口,侍女便另外端上了一壶茶和两只茶杯,两只小巧的碗和一份精致的梅花造型的糕点。看这糕点的颜色,杨羽耀猜测估计应当是一种绿豆糕。
此时杨羽耀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其他宾客,见其他人基本已经开始动筷子,便取了点茶水烫了烫碗和筷子,随后用术法把这些茶水消去才夹了一块糕点放入碗中品尝,确实是是绿豆糕,似乎还加了些白芸豆,才使得这糕点做成了两种不同的颜色。
这糕点做得十分不错,细腻绵软,入口即化,并且尺寸小巧,真就和梅花的尺寸差不多,也不厚,属于可以一口一个,能确保宾客不会一下子吃饱了吃不下后面的点心。杨羽耀慢慢地品完了一块。可接下来,杨羽耀就发觉情况有些古怪了。
杨羽耀这种烫一烫餐具的做法是原本世界他们那个地方外出就餐的一个习惯,贺乾清与他在在一起时间较久,受他影响不知不觉也有了这样的习惯不足为奇,但宴会上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都已经吃了一两块点心了,现在却都开始以这样的方式烫他们的餐具,完全是按照杨羽耀所做的方式。
若是说苍燃国原本便有这样的习俗,他们为何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做?偏偏是在杨羽耀这么做了以后,甚至是他们吃了点心后才如此。但若是他们是在刻意模仿杨羽耀的做法……杨羽耀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这种习惯,为了不显得那么特立独行,还特意用袖子遮挡,做得隐蔽了一些,当然因为他所坐的位置的缘故,还是会有人能够看见他完整的动作。但能看到并模仿,也就是说这些人在非常认真地关注他?可模仿他的意义何在?
怀着这种疑惑,杨羽耀决定测试看看。他所用的方法,便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喝茶,这回他没有特意遮掩,就为了看看这些人是否真的在观察他并模仿他。
于是杨羽耀拿起距离他最近的那只茶杯,先倒入了少量茶水拿着茶杯轻轻晃动,将杯子温热,随后他再次用术法消去了这点茶水,将茶杯举到靠近鼻子的位置,嗅了嗅茶香,才再次倒入茶水,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这些人可真是……”自然是注意到这些人的举动的贺乾清同杨羽耀传音道。他也不明白苍燃国的这些达官显贵们此刻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能观察到他们在很努力地尝试模仿自家徒儿的习惯,而他十分肯定如今这世界上没有那个国家有这些的礼仪。并且由于喝茶这一套看似简单的流程模仿下来却很容易出错的缘故,包括苍燃国的君王在内,他们手忙脚乱地模仿闹出了不少小笑话。
而这其中,最让他们手忙脚乱的是喝了本该倒去的那部分茶水,有的是喝进嘴里了才意识到这茶水不应该喝进去,更有甚者都吞下肚了才反应过来。就算他们意识到了这茶水应该遗弃掉,但他们既没有术法抹除又没有额外的容器来装,因此他们只好想方设法尽可能隐秘地倒掉。若是他们带来随从,有些就会倒在随从脚边,让随从踩住将水迹隐藏起来。只有那位皇帝选择唤来侍女,给他端来之前洗手用的铜盆,将茶水倒进其中。
如此东施效颦让他们手忙脚乱,洋相尽出,可即便如此,他们注视着杨羽耀的眼中始终带着崇敬和向往,纯粹得不像是该出现在这些人眼中。
“师尊,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确认了这些人真的在模仿自己的杨羽耀反而感觉更慌了,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独自一人留在了镁光灯下的舞台,下面皆是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观者。
这样的认知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杨羽耀不得不赶紧和贺乾清聊聊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为师也不是十分清楚。”贺乾清应道。他同样迫切想知道这些人究竟在盘算什么才会如此做。这苍燃国的皇室,甚至有他们自己的皇家修士,只是据贺乾清所知境界最高的那位也才金丹期,并且闭关了好多年了,故而此人并没有出现在这宴席上。但不管作为依仗的皇家修士是否闭关,贺乾清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哪个国家的君王和群臣会在这样规格的宴会上模仿受邀参加宴席的修士的。
就算对修士和仙途再怎么向往,作为凡人中最顶端的一群人,通常都会保持矜持,维护他们的骄傲,就算想要模仿也是在没有修士在的情况下偷偷做才对。但现在,这些人却像孩子在笨拙地模仿大人大人一般,毫不避讳。
“那,师尊,有没有办法可以提前离席?”杨羽耀眉眼低垂,像是在全身心地品茗茶香,然而给贺乾清传音的声音都颤抖了。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在这里待那么长时间,杨羽耀现在就想立刻御剑离开。被这样的不安笼罩,杨羽耀那平时好使的大脑此刻却一片空白,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容为师想想,别慌,有为师在呢。”贺乾清悄悄抓住杨羽耀放置在案几下的手,安抚道。
手被信任的人握着,似乎勇气也会随着体温传递到自己的掌心,就算贺乾清没有做更多,杨羽耀跳得飞快的心跳依然得以渐渐平静下来,脑子也不像失灵了一般什么都想不了。更令杨羽耀高兴的是,随着舞姬们入场献舞,他终于不再是被众人强烈关注的那一个了。
作为花信节晚宴的表演节目,自然都是以花为主题,且几乎都是舞蹈。边唱边跳的杨羽耀看了六个舞蹈了都还没有看到。甚至连唱歌都的节目都没有,就在杨羽耀疑惑怎么没有歌唱表演的时候,一顶做工华丽的轿子被四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抬过来放在中央,随即便有如夜莺一般动人的歌声从轿子里传出,坐席上的宾客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有人激动地向前探着脖子,据杨羽耀从那些悄悄讨论的宾客那儿听得来的消息,这在轿子里唱歌的似乎是苍燃国着名的歌伶夏百灵。
夏百灵这个名字,杨羽耀并非是首次听到,他们所住客栈的那位热情似火的掌柜在他们办理入住时便以一种小迷弟的状态同他们安利了这位歌伶,并强烈建议他们有机会一定要去听听这位女子的表演。照那位掌柜的描述的大致意思就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今儿倒是凑巧,居然还真让他们听着了。不得不说,这旋律确实抓耳。
只是……杨羽耀注视着那顶做工漂亮的轿子,那时不时从轿子里溢出的微弱妖气,似乎在告知这位歌伶的非同一般的身份。
“师尊,你说这个夏百灵,会不会是鸟妖?”杨羽耀传音问道。
“曾经的夏百灵是不是为师不能肯定,但至少这里这个肯定是。”贺乾清挑眉,显然也对这个妖族弄了个人族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由头感到好奇。约莫唱完一个小唱段后,一只白净的手伸出轿子撩开帘子,一名满头珠翠的鹅蛋脸“女子”走了出来。轿子正对着位于主座上的苍燃国国君,对此这位歌伶肯定心有准备。
当她走出轿子的那一瞬,杨羽耀注意到了这位歌伶步履踉跄了一下,这晃动的幅度很小,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甚至知道这位歌伶为何会如此,因为贺乾清故意在这个察觉到这个轿子里的“人”特别时便刻意收敛起了气息和威压,直到轿子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他才将气息释放。这位妖族,估计在离开轿子时才察觉到这宴席上居然有一名修士,并且其境界还不低。
不过不得不说,这位妖族作为歌伶的专业素养十分的优秀,虽然被贺乾清吓到,但她还是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状态,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而且,这位看起来似乎真的就是受邀来此表演唱歌的,并无想要趁机行不轨之事的样子。
“此妖道行很低。甚至不及刚刚遇到你我的涂山。应当是刚能化形不久。”贺乾清继续同杨羽耀传音道。
“莫非她用这个身份是为了报恩?”杨羽耀毫无缘由地随意猜测道。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特意点破夏百灵的真实身份。且不论他们自身是不是在这些人心目中有没有足够的信誉让他们立刻相信他们的话,这些混迹在修仙界的妖族大多也不敢太过嚣张的作恶。在未抓个现行又无证据证明这妖族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的情况下,没有必要把她往死里逼。
直到零点,这场宴席终于结束了,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提前离席的杨羽耀终于得以松了口气,这种社交场合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不仅要仔细地注意每一个举止,还要应付完全不熟的人与你攀谈。
不过直到他们御剑飞上夜空,杨羽耀还是想不明白,这苍燃国皇帝邀请他们来参加这场晚宴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纯粹是为了请他们看看表演吧?可若是说有什么其他目的……杨羽耀和贺乾清仔细地分析了这皇帝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愣是没有能分析出任何一句是话里有话的。
如果不是这位皇帝心思太过深沉以至于让他们不着痕迹的被下了套,那就是原本这位皇帝其实有什么目的,但出于一些缘由,在见到他们人后便改变了主意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不过他们也并不担心被下了套,没有明确的签署契约或发誓的情况下,根本束缚不了他们,身为修士的他们只要想走,苍燃国倾尽举国之力也拦不下他们。
“他们,居然没有揭穿我是妖……”地面上的一辆马车内,名叫夏百灵的妖族掀开车厢窗子处的帘子,安静地注视着杨羽耀他们远去。“那小公子未免也太好看了!”她脸上的红晕未消,神色却瞬间变得冰冷,“百灵,再等等,那些害死你的家伙,我会把他们一一送下去给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