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和程邝双双都走在黑衣人队伍最末尾,她便鼓起勇气主动逾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图开导着:“那是因为殿下平日里总是不辞辛苦地奔波事务,难得偷了半日闲自然就格外珍惜流连忘返,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将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再来山中闲游。”
“穆颜,谢谢你体恤我此刻不舍的心境。”程邝难得对她也流露真情实意:“人人都时时刻刻警醒我当以太子自居为戒,太子不可将嬉笑怒骂喜形于色,一言一行皆是对自己的规诫,应勤于公务,心无旁骛......”
“啊?原来当太子还真挺累的,就只是花半天时间爬爬山你就这么心满意足。啧啧啧,这么看来殿下你确实还挺可......孤单的......”为了维护太子爷的自尊心,她极力把“可怜”这半个词咽回喉咙里去。
程邝并不介意,对她依然爽朗地一笑置之:“现在我有你和萧澍两个挚友为伴身侧,今后再赏吴山蜃景便不再形单影只......”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着,瞅一眼被沿路石阶在灯光辉映下映照的丛山险影。及时打断他又想开始文绉绉的,一番自我感动絮叨不休:“吴山蜃景只是虚晃一瞬的光影,只能干看又抓不到,哪能和实打实看得着来的踏实?我爹爹说他押镖到大郡的时候,路途上的山水美景还有繁花原野可比吴州的宏美壮观多了。毕竟那儿可是大郡帝都,山广地博的,爹爹从大郡带回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我都没见过,就连萧澍也这么说。所以我向往着哪日能去大郡看看......殿下,不如你告诉我大郡是不是真的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啊?你尝过没?具体都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东西啊?”
程邝忽然略微尴尬的支吾,并对她抱歉的笑了笑:“大郡其实......是挺多有趣的东西......穆颜,真不怕你笑话。若非我跟随父皇出宫去猎场围猎之外,日常是甚少看得到大郡宫以外的景色。唯一可以倾听宫外之声的也只有臣子们递上来那一叠叠的折子单凭想象......所以,此次吴州之行虽是父皇授意而来,但此时此刻站在此山之中,对我来说可算得上是一次最难能可贵的美景环伺,我真的很心满意足......”
她感受到程邝内心确实是异常孤独寂寞的,和初遇时他营造出来的皇权气度大相径庭。
但是在那之前,除去太子身份其实程邝和她还有萧澍都一样,是比他们都大不了多少的稚气少年郎。
程邝俊朗面容被脚下的忽明忽暗的灯光隐去一丝苦涩。
“我早知太子之位本就这般局面。为了家国大业的下一任奠基必先舍身成仁,无法左右自己的意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脚步减慢几步,神色看似筹措了一下。忽而抬首再对她坦言道:“在宫中,我从小便是被太后和母后悉心教导成人,且千叮万嘱要我成为大郡未来能够继任帝位的贤君。所以......即便是......是我自知资质平庸,并不如先帝骁勇善战,如父皇那般果敢贤仁。但作为他唯一的皇子亦是大郡百姓的未来,我势必是要为自己而努力铺路......你明白吗?”
她心不在焉,完全没留意程邝这一大段看似掏心窝子的话重点到底是什么。只是秉承马屁就应该拍到底的基本原则,狠狠点头嗯了一声附和:“那是绝对的,殿下是我们百姓的希望,是大郡天下的真君子,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穆颜,那你也认为......我是真君子吗......?”程邝像是急需得到她印证一般,小心翼翼咀嚼这句话并木讷地反问。
“这还用说,就凭殿下在吴州这段时日对百姓们所做作为,有口皆碑就能看得出来。难不成还有人说殿下小人是也?是谁说殿下这般坏话,我定揪出来打爆他的猪头给殿下出气!”她只当是开个玩笑话应付过去便是,但当一提及嘴里斤斤计较的“小人”。她不由贼兮兮朝竹辇方向看去,才发现萧澍不知何时已靠着竹辇的椅背沉沉睡去。
抬着他的两名黑衣人一脸轻松,脚程也不自觉加快些许,没一会儿功夫就与她和程邝拉开了小半截路程。
她悻悻然住了嘴,乖乖和程邝踏着灯光行进,前路皆是光明。
百无聊赖,她正想加快步伐赶上竹辇,没曾想手臂突然被程邝给扯住了:“殿下?”
“穆颜,我知道你心思单纯性子直率。且实话告诉我,你当真认为我未来能够成为贤君,成为大郡的依靠吗?尽管......尽管我如此坦白告诉了你,其实起初我......并非太子人选......”
程邝待前方的队伍和竹辇再与他们拉开距离。借着四下寂静幽暗之际,突然像是犹豫了好久,鼓起勇气直面如实告知于她:“我说过的,我本就资质平庸并没有将帅之才,心胸也不够辽阔......事实上父皇当初真正属意的皇位继任实则另有他人,甚至还立了退位诏书。若非那日突生变故的话......”
程邝止住话,若有所思望向前路那片光明的山途,脸色晦暗无光。
“可这变故就说明殿下本就应该是大郡天选之人,先不论殿下所说是否属实,但是册封大典是圣上亲手授意下的圣旨,怎可存疑?殿下可是太子,可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才是,为何突然这般没自信了?”对于朝政社稷她本就没有哥哥们知之内幕,所以她粗线条地未细思程邝话中的异常。
现下她只一门心思只想追上去瞧瞧萧澍如何了。倘若那绣花枕头又染上个风寒高热的不省人事,回头山下她可不被阿金那对牛眼给怼出天际?唯恐往后给她免费练手的“人肉沙包”又没了呢。
月下,程邝默然定睛看她一脸懵懂的表情,心中一股悲悯油然而起。
倘若,她知道他所说那日变故最终导致萧澍变得如今这般孱弱模样,她还会如此轻松自若地陪伴他随行在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