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无极》？”
    拉完了壮丁，老者就不可避免地开始谈及电影方面的事情，毕竟影视产业也是国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壹心作为行业里的领头羊，自是最好的咨询的对象。
    但他以《无极》来引起话题，就有点儿对韩三爷的工作不满的意思了。
    如果电影拍的好，自然啥问题没有，今儿他该夸来夸。奈何这破电影口碑烂大街不说，还害的中影赔了一笔，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很有说道了。
    凌平心里清楚，那些玩政治的心都黑，能让老者这样的人物亲自过问一部电影，毕竟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心下惴惴，忍不住偷瞟了眼先前那老头，却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便知指望不上了。
    凌平心想，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自己此刻的感受了，上位者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叫自己进退失据，无所适从，还非得猜个因果利害出来。
    当然他也可以啥都不想，直斥利弊，反正《无极》烂已经是公认的事情，大大方方骂就完事儿了。
    但骂过之后么？
    人家韩三爷可不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倒了。
    反倒是自己今日这话传出去，就有了进谗言的嫌隙，平白无故地和人结了死仇。
    他权衡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保韩三爷一手。
    老者见他沉默，于是意味深长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凌平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看待《无极》的问题，必须从两个方面出发，不然无论怎么说，都会显得过于片面……”
    “哪两个方面？”老者来了兴趣，稍稍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
    凌平道：“如果纯从电影的角度看，这自然是一部无可争议的烂片，我也无法违心说好，但是从产业角度看，《无极》其实是有积极意义的，它和《英雄》扮演的是同一类角色……”
    “愿闻其详！”
    老者抬了下眼皮，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他要说什么，彻底摆出了礼贤下士的态度来。
    旁边几个中年人看的嫉妒极了，他们也常伴君驾奏对，却还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凌平咽了下口水，道：“中国电影由包销制回到票房制，从体质上说是一大进步，不然电影行业也不会迎来如今爆发式的增长。
    但正是因为之前的畸形发展，留下了许多历史问题，依旧使得整个行业都不是很健康，尽管这几年稍有所改观，却仍处于触底反弹的阶段……”
    老者有些不认同，问道：“我记得今年国内已经出了两部破两亿的电影，怎么还会是你说的触底反弹阶段？”
    “《泰坦尼克号》票房3.6亿呢，还是98年……”
    凌平稍稍提醒了一句，老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是啊，从98年到06年，整整8年时间，国内居然没有一部电影可以打破《泰坦尼克号》的票房记录。
    有些人这时就要拿市场说事了，但他们也不想想，《泰坦尼克号》的票房记录可是98就拿下来的，那时候的电影市场能和现在比吗？
    所以，说是市场不行，何尝不是国内的电影人无能？再深一点考量，是不是也代表着中国电影和美国电影之间有差距？
    而且对于上层来说，一个国家的电影票房记录8年来始终被一部外国片把持，面子上好不好看且不说，至少也反映出来许多问题——是不是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对这一块太过忽视了？
    现在看来，影视行业的改革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顷刻间，老者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通通压了下来，打算留待日后。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便示意凌平继续说下去。
    凌平会意，当即开始侃侃而谈，因他身处这个行业，又比常人多了近二十年的见识，一旦放开了讲，自然是句句干货，绝不水文。
    听着凌平的话，此时此刻，会客室中众人的表情也是各异，有人面带凝重，有人目露异彩，有人则是撇嘴不屑……
    只有老者始终面色淡淡，偶尔打断发问，却对答案不多做表示，实在让人猜不出其心中所想，连马屁都不知道该怎么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君威难测”吧！
    “……那么培养观众的消费意识，把观众拉回电影院，就是现阶段电影产业发展的首要任务。”
    “你有什么方法吗？”老者忽然问道。
    “方法其实很简单啊，就是采用大明星、大导演、大制作！
    比如《英雄》是个很好的例子，不仅成功开启了国内大片时代，成绩大家想必也都看到了。
    中影现在推行大片战略，其实也是在走这一条路子……
    作为影视从业者，谁都不愿意拍烂片，我相信韩董也是一样的，但电影这个东西烂不烂，和许多方面都有关系，可只要抛开剧本、制作等种种因素后，大家就会发现，原来明星、特效才是观众最直接的吸引力……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无极》绝对有其正面意义的。
    毕竟中国不能总是拍一些剧情片、小成本片，这并不利于整个影视工业的良性发展。而中影和其他公司的性质本就不一样，只有他肯带头，大家才愿意参与进去……”
    老者挑了挑眉，他听了太多的工作报告，还是有人第一次把东西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感觉极其不一样。
    但他心中却更惊讶于凌平卓绝的眼光和见识，难得地能以一介商贾之身，从整个行业的角度看问题，而不是局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啊！
    老者心中感慨，虽然凌平一些观点说出来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却也言之有物，远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强太多！
    这真是一个弱冠小儿能有的见识吗？
    老者的目光渐渐变得审视起来，似乎察觉到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很快想起对方过往蹂躏对手的战绩，心中又觉好笑，认为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天下之大，早慧者众，自己又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
    “所以你就想把这一套用到拍主旋律上？”
    旁边有人突然抛了一个问题出来：“过于依赖明星效应，会不会太不严肃了？”
    凌平悄摸瞥了对方一眼，见他满头白发，一副资历很深的模样，心知是个不好惹的老古董。
    “为什么不能用在主旋律上？”
    他顿了顿，还是顶了一句：“只要不搞历史虚无主义，几个明星而已，咋就和严不严肃扯上边了？”
    说完，凌平偷瞄了一眼老者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甚至还隐隐有几分鼓励的架势，当即松了口气，不由胆大起来，继续道：
    “咱们以前拍主旋律，首先追求的便是形似，所以才会多用特形演员，可各位想过没有，那会儿电影是包销制啊，票房与制片厂没关系，自然也就影响不到剧组的选人、用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内地市场节节攀升，咱们既然拍了献礼片出来，总不能还抱着赔本卖吆喝的想法，只要口碑不要票房吧？
    所以要想实现票房口碑双丰收，就得顺应市场规律，特形演员可以用，但比例上要有所倾斜，必须上大明星！”
    之前那人闻言，脸色一变，还想辩驳几句，凌平却是先一步道：
    “各位想一想，如果让周润法去演杜月生，让梁朝尾演钱学?，让刘德哗演叶廷，剩下的再来百八十个当红明星跑龙套，光这阵容拿出去，咱们是不是就开局就赢一半了……”
    咝！
    在座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反应是这货在胡说八道，但马上回过味来，脑子里自动将那些个历史名人套上这些明星的脸……
    好像还真的挺有搞头啊！
    老者则想的更多了，虽说现在是为了奥运拍片，但08年一过，转过头就是国家60诞辰，肯定也要拍献礼片的，而且规格还要更隆重一些。
    如果按立项提前两年算，也就是奥运献礼片拍完，就要开始为60诞辰国庆献礼片做准备了。
    倘若现在这部片子反响好，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依样画葫芦，再不必事事求下边的人？
    “岂有此理，那可是革命先辈，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恰在这时，又有人大声疾呼，直接打断了老者的思考。
    不仅如此，他还砰砰砰地拍桌子，一点没给旁人面子。
    这就是倚老卖老，仗着资历撒泼了，老者心头不悦，但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
    旁边几个中年人就感觉很不好了，本来是想给凌平添堵的，结果特么遇到冲老者拍桌。
    人家有革命资历，自己有个毛啊？能不被殃及池鱼就算好的了。
    凌平却道：“这位前辈，我就是举个例子，咱们现在谈的不是奥运献礼片吗？拍运动员用明星总没问题吧？”
    “噶……”
    咆哮声戛然而止，其他人也回过味来：是啊，拍几个运动员用用明星咋了？用的着这么剑拔弩张？
    咆哮那人脸上此刻也是青白一片，他故意舍了面皮，用不尊重先烈的理由来借题发挥，就是为了阻止凌平接手献礼片的拍摄。
    要知道这片儿可是老者钦点，大老板也盯着的，不是一般的政治任务。
    差事如果完成的漂亮，真入了新班子的眼，以后还有谁能制他？
    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给了自己一记绝杀，成为了小丑。
    另外几个老头则看着他憋笑，不发一言。
    凌平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不同的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啊！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紧紧地团结在老者周围，斗而不破，这大概就是政治的艺术吧！
    会客室里因为凌平一句话而陷入僵局，最后还是老者咳嗽一声，主动开口道：“既然你已经胸有成竹，那就放手去做吧，我会让童刚和韩三评配合你……”
    得，这下彻底没得争了！
    之前闹哄哄的几人，这会儿也成了哑巴，只是面上带着不忿。
    “是！”
    凌平心里不以为然，但毕竟是老者金口玉言，任务重大，自己还是得装装样子。
    如果一部作品突然得到了领导的重视，其中是好是坏，大概只有自己清楚了。
    就比如游族网络拿到《三体》版权之后，在2015年筹拍了一版《三体》电影，阵容强大，据说有张静初、冯绍峰、吴刚等等。
    恰好当时有大领导也是《三体》的书迷，得知消息后，打算跑来先睹为快，结果就是，该片一直压到现在都没敢上映。
    再之后，又拖了好几年，拖到游族老板都被毒死了，《三体》大电影也彻底没了声音。
    现在凌平大概也是一样的处境，只是情况比人家稍好一点——自己有成品可抄。
    老者却是对凌平正儿八经生起一股爱才之心，真觉得这货胸有丘壑，从《无极》又聊回献礼片，三言两语之间，便讲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面就是形成文件，去会上讨论的事了。
    此刻的凌平在他眼里，早已不是戏子之流，而是国内工商界的中流砥柱，是可以团结、培养的对象。
    看来还是得让韩三评去提点提点，听说这小子明年就毕业，学历还是不能太低了，最好能在体制内挂个名，后面才能更好地为国家出力……
    老者思维不断发散，面上却笑问：“听说你在海外办了一家公司，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只能算小打小闹……”凌平恭敬回答。
    “国家向来鼓励企业走出去，你能有今天的成绩，确实很不错，也给国内的民营企业做了表率，如果后面有什么问题和困难，记得和上面反应，咱们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为你们这些冲锋陷阵的企业打理好后勤还是没问题的……”
    “是啊，是啊……”
    话音一落，又有一堆人纷纷应和，冲凌平释放善意。
    至此，谈话彻底结束。
    凌平自然是等他们先走，这才迈步跟上，却不想老头子故意慢了一步，挪到他身边。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凌平也不瞒他，直言道：“隐隐猜到您是哪一边的人，但具体的就不知晓了。”
    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怪笑道：“你倒是聪明……”
    说罢，他沉默几秒后，问道：“你对那丫头是什么想法？”
    凌平一怔，不知道怎么开口，老头又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顿了顿，他又轻叹：“只是那丫头主意太正，旁人也拿她没法，唉！”
    “小凌，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
    凌平垂眸低头：“您说！”
    “年轻人的感情我不懂，但无论如何，不要让她受伤！”
    凌平沉默几秒后，点点头。
    老头子便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做事吧，有我在一天，上面这些阴私，便落不到你身上！”
    凌平闻言，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