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陪同方师爷一起参加押送队伍的几个小吏,终于骑着毛驴逃回了邕州城里的宣化县衙。
“呦,几位这都回来了?我还以为……”
没等值夜的衙役再说上l两句,一名小吏就抢先说道:“快,快去后面通知县尊,就说方师爷被人绑了。”
“啊!方师爷出事了?”
见衙役还有功夫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小吏这个气啊,抬腿就是一脚:“别特么废话了,还不去报信!”
“哦,哦,你们等着啊,我现在就去。”衙役爬起身,撒腿就往后院跑去。
正在后院洗漱的知县刘明奎,一听自己的师爷竟被人给绑了,也是大惊失色。
扔下擦脸布,就随着衙役来到了值房。
等听完小吏的讲述,刘明奎呆立在原地。
皇城司?皇城司会跑到邕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抓了自己的师爷?这可能吗?
他随即反应过来,双眼紧盯着那名小吏问道:“你看清楚了?对方用的是皇城司的腰牌?”
小吏哭丧着脸说道:“那人拿着腰牌,只在小的眼前晃了一下,倒是方师爷看了,好像也确认了那些人的身份,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跟那些人走啊。”
那就是确认了?可是,问题来了。那个失踪的张义,究竟是什么身份?恶贯满盈的土匪?还是皇城司派来的卧底?要是土匪倒好说了,摔死在山谷里,自己就算无功,也不能算是有过。可如果那人是皇城司的呢?
念及至此,刘明奎立即让人去找,前几天给那批人登记的册子过来。
片刻的功夫,一名小吏便捧着几本册子走进房间。
刘明奎立即吩咐:“给我查一下,前几天去交趾挖矿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张义的人。”
对小吏而言,这名字简直太熟悉了,前几天在知州衙门才查找过。他干脆连名册都没翻,就把前几天的事情说了。
刘明奎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什么?你被叫去知州衙门了?他们就是找的一个叫张义的人?”
见小吏点头,他又让此人和之前跑回来的小吏,对一下那几人的身形样貌。结果证明,正是同一伙人。
刘明奎依旧不死心,又仔细问了几处细节,当得知方师爷说出张义坠崖的消息后,那伙人一个个血灌瞳仁,险些对方师爷不利的时候,他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这分明是皇城司派来的探子啊,结果行踪暴露,不得以逃进深山,偏偏不熟悉地形,才导致失足摔死。
当得出这个结果后,刘明奎的心里已是万念俱灰,想我景佑三年的进士,足足干了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张义,就要前途尽毁了吗?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立即吩咐:“快!快给本官备轿!”
一炷香后,刘明奎颤颤巍巍的坐在了邕州通判吴阔的值房里。
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和分析的结果,一股脑的向这位上官讲述了一遍。
当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配合交趾人招募矿工的事情,是你这位上官派下来的,如今出了变故,你可得管我。
吴阔听说招募的那批人里发现了皇城司的探子,立即吓的大惊失色。仗着多年的修行,他连忙拿起茶杯,借着饮茶的机会,强行将心情平复下去。
直过了很久,这才放下茶杯,摆起上官的威风,厉声训诫道:“知远,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哪儿还有半点一县之尊的仪态。”
“可是,通判……。”
不待刘明奎说完,吴阔就抢先说道:“那群人里,有皇城司的探子又怎么了?咱们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上对得起官家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难道让百姓多挣些钱财,还有犯了哪条律法了不成?”
这一番话,听在刘明奎耳朵里,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哭丧着脸说道:“实不相瞒,自从那些人走了以后,下官整日里担惊受怕,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生怕……。”
刘明奎偷眼看了一下上座的吴阔,见对方看过来,这才试探着说道:“生怕那些交趾人是骗子,把咱们大宋百姓骗了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吴阔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再仔细打量刘明奎,半晌才紧盯着对方的双眼问道:“这个想法,你还对谁说过?”
刘明奎一个劲的摇头:“没,就是因为怕,所以下官跟谁都没敢说……。”
说到一半,他突然心中一动,迎向吴阔的眼神说道:“下官也是怕影响了通判的官声啊。”
闻言,吴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随即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样做很对。当然了,一些杂乱的心思也要抛开,别整日里胡思乱想的。虽说皇城司抓了方师爷,也未必就是冲着你来的。或许是你那个师爷行为不检,被他们抓了错处呢?”
见对方还要说话,吴阔立即说道:“好了好了,就算皇城司找上门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要是连一个下属都保不住,那吴某这个官也不用当了。”
刘明奎心中一喜,他绕了半天,就在等对方这句话呢。如今得了准信,心里也安稳了不少。又和吴阔说了些政务,这才起身告辞。
吴阔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深吸一口气,叫来了贴身小厮:“去,告诉韩员外,他不是请了本官几次了吗?跟他说,今晚本官去他家饮宴。”
交趾
“这些个交趾人,说话也不靠谱啊。总说快到了快到了,这都多长时间了,连个车队的影子都没看见。”挖矿的人群中,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说道。
“应该快了吧?不是说了吗?就在前面不远了。”王韦恒看着延绵的群山说道。
黑脸汉子转头瞪了他一眼:“这句话他们都说几遍了,从昨天下午算,到现在至少走出几十里了吧?”
王韦恒懒得搭理对方,踮起脚向队伍前面望去,隐约发现原本向西走的队伍,突然右转向北去了。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开始小声议论。
“唉?怎么往北走了?升龙城不是在西边吗?”
“对啊,我临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个去过交趾的,说是从永平寨过了关卡,一路向西就是升龙城。”
“是啊,我也打听了,确实应该往西走啊。”
王韦恒转头看向说话的几人,心头平添了几分阴郁。
就在参与议论的人逐渐增多之时,从前面跑过来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
只听此人朗声说道:“前面的路被山洪冲垮了,接咱们的车辆过不来。咱们要向北绕行一段,还望诸位多多体谅。”
王韦恒顿时来了精神,转头对刚才低声议论的几人说道:“听见没有,是前面的路被山洪冲垮了,整天个念叨没完,跟个娘们儿似的,还不够烦人的。”
“你!”后面那人刚要说话,就被旁人劝住:“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又走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到了下午,队伍才在一处山脚下停下脚步。
随后,就有一些护卫抬着大木桶给众人分发食物。只是这次的伙食,却没有了之前的饼子,而是每人一勺野菜糊糊汤。
王韦恒看着碗里的东西,心里一个劲的叫苦。自家虽然穷些,可是仗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的野味水里的鱼虾,却是不缺的。咱啥时候吃过野菜啊?
随即就想起了那每个月五贯钱的工钱,一咬牙一闭眼就将野菜糊糊倒进了嘴里。
王韦恒能这样想,可是绝大多数人却受不了这个罪。
“呸呸呸,这都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吗?”黑脸汉子喝了一口,立即吐在地上。
他这边一开头,瞬间就得到旁人的响应。
“就是,在家我都没吃过这玩意。”
“哎,提到家,我都想回家了。”
“回家?公检和通关文牒都被李公子拿走了,你怎么回去?你以为大宋的边军能放你进去?不被当探子抓起来,就算好的了。”
“还真是,你不提我都忘了,李公子不是说登记造册以后,就还给咱们吗?怎么也不提这事了?”
“你以为就写几个字呢?这可是几百人呢,怎么都要等上几天吧?”
听到这一声声抱怨,王韦恒的心底有那么一丝不安。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那一晚,那个叫张义的年轻人,跟他说的那些话。
那个李公子会是骗子吗?
念及至此,王韦恒慌忙摇头,不会的,李公子绝对不是骗子,不仅不是骗子,还是天下最大的善人。
与此同时,王韦恒口中的大善人李公子,已经骑着马到了几十里外的一座铜矿。
等看见山脚下那几十顶帐篷和附近巡营的兵丁,李公子心里不免有些好奇,这位怎么来了?随即就迈步走进了小院。
正在品茶的镇东将军李显龙,见侄儿进来,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伸手指了下一旁的椅子:“顺恒来了,坐,坐下说话。”
李顺恒见到还真是大伯来了,连忙施了一礼:“大伯,您怎么到矿上来了?”
李显龙把茶杯放在桌上,佯装随意的说道:“你阿爷不是不放心嘛,非要让我过来看看。”
李顺恒对这个说辞却是不信的,家族里的生意,一直由他们二房打理,一向在军中活动的大伯,突然关心起了矿上的事情,不免让他有些警惕。
“阿爷身体还好?”
“也就那样吧。就是总念叨你,说是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我这不是忙吗,总脱不开身。”
“哼!有啥可忙的?不就矿上这些事吗?有下面管事盯着呢,你还怕那些个宋人造反不成?”
“那也得有个主事的啊,不然那些个管事偷懒咋办?”
“恩,也是这么个理。要不,这样吧,这次我是带着顺昌出来的,不如让他顶替你几天。你也好回升龙城看看你阿爷,也省的他老人家总是想念,你看如何?”
正在低头饮茶的李顺恒,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就恢复平静。将茶杯放在桌上说道:“我顺昌哥也来了?他人呢?”
说完,还左右四顾,好像很希望见到这位叔伯哥哥似的。
李显龙意味深长的看着侄子:“别找了,在军营里呢。这不是有几个不听话的小崽子吗?他正亲自出手收拾呢。”
李顺恒却像是没听出话中的含义一样,连连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小侄还想着多和顺昌哥亲近亲近呢。”
李显龙见侄子装傻充愣,心里也不以为意。他自小习武,只相信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心机算计,都不值一提。
随即转换话题:“前些日子,我听你爹说,你去宋国了?还说要带回来一些劳力?”
说起这件事,李顺恒不免有些得意:“对啊,这不是刚回来吗?”
李显龙看了看空旷的门外:“人呢?怎么没见你带回来啊?”
“路上呢,再有一个多时辰吧。”
“这次带了多少人回来?”
提起人数,李顺恒心里更加得意,将五指张开:“这个数。”
“五个?”
见侄儿摇头,李显龙眨了眨眼睛:“难道是五十个?”
李顺恒朗声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潇洒畅快:“哈哈哈,大伯也太小看侄儿了,跟您说了吧,这次从宋国带回来五百五十人。哈哈哈哈!”
“多,多少?五百多人?”李显龙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侄子。
李顺恒对大伯的反应非常满意,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足足五百五十人!”
李显龙闻言,也不禁激动起来,当即长身而起,刚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一个问题。
他缓缓坐回椅子:“顺恒,就算把你手下都派出去,也押解不了这么多人吧?可别出了什么岔子,要不,大伯这边……。”
不等大伯说完,李顺恒又是仰天大笑:“哈哈哈,不劳大伯费心,侄儿只是略施小计,就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走到矿场来!哈哈哈!”
待笑声停歇,这才把如何用计诱骗那些宋国百姓的事情说了。
“顺恒,果然好算计,大伯听了也是心服口服啊。”李显龙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眼睛里却有些莫名的意味一闪而过。
临近傍晚,王韦恒跟随着众人终于来到了矿山。
当看见那些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矿工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同行的数百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叫嚷着,让李公子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可是,李公子没等来,却看见一群彪形大汉提着棍棒皮鞭,向他们冲了过来。
包括那些一路上对他们关心备至的护卫们,也纷纷拿出趁手的家伙,不由分说的抽打在这些人的身上脸上,一时间惨叫声连连,人群也乱作了一团。
更有甚者,遇到敢出手反抗的,不仅一顿鞭子伺候,还会被对方扔进一旁的水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