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两手微微拎起箱子给赵小云看:“我习惯了,前边轮子万向轴坏了好长时间,要这个方向用力才行,你看……”
赵小云认真听着,顺便努力学习驯服技术。
两个陌生姑娘因为一个行李箱的话题迅速拉近关系,一个拉一个推,很快就到了百花园入口。
“这边入口进不了车,只能我们推着过去,不过正好路上可以看看花,桃花林是老板让人特意种的,有很多颜色很多品种……那边还有郁金香和梅花……对了,角落还有一块金丝皇菊的花田……”
赵小云介绍着,小姑娘听着,周围花木掩映,烟粉弥漫到视线尽头。
“就是这儿了,小心台阶。”
两人到了一间原木精舍前停下,房子三面开窗,木质窗棂和草木相结合,不论那个角度看去都很有韵味。此刻从窗外往里看,能看见一排妆镜横向放置着,很多人或坐或站的在聊天玩笑。
特别是她们还都穿着古风服饰,披帛摇曳长裙轻摆,像一幅活过来的仕女图。
小姑娘暗暗艳羡,或许这就是课本里说的活色生香吧。
“赵管来了!”
“赵管!早啊!”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检查工作啊,赵管。”
大家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赵小云跟小姑娘一前一后进来,她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大家上午好,这位是预定了笄礼的客人,麻烦老师们给她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要参加仪式呢”
“好咧。”
妆发姑娘们款步过来簇拥着小姑娘在妆镜前坐下,一位鹅蛋脸梳着漂亮发髻的妆娘轻轻抚摸女孩儿的脸蛋,对着镜子道:“真标志的小姑娘,我们发挥的余地可不大,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咱们还是得使出绝活才行呐。”
“知道啦!”
拿着各种工具发巾的助手笑着应道,三四个人围拢住小姑娘,开始动手忙活。
看着小姑娘的面色和那个陈旧的行李箱,赵小云招手叫了个人过来,吩咐:“准备一些点心和饮料送过来,等间隙送给客人们尝尝,休息区那边也记得准备。”
“好的,赵管,我这就去办。”
这番交代是很小声的,除了两个当事人外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小姑娘从镜子里对上了赵小云的目光,收到了一个微笑,和“我先走了”的口型,她不能动,只好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了解了。
等镜子里看不见了那个身影,小姑娘才调转视线,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姑娘原本很狼狈,汗水和沙尘混合着糊在脸上,被风吹乱的头发像炸毛一样团住脑袋,眼下还有没休息好的青黑,甚至连嘴唇都因为不舍得买车上的水而干燥起了皮。
真是太丢脸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
但下一秒,身前就被围上了一大块柔软的布巾,脖子上一丝缝隙都没有漏掉。而后,头皮感觉到一丝湿润,渐渐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她看向镜子,才发现头顶被涂抹了一层香气馥郁的泡沫,正有一双手在她头顶温柔的揉搓着。
见她看过来,那人解释道:“笄礼一共有三套造型,需要不同的发型和发饰搭配,我们需要先为你的头发做清洁保养,然后再做造型,请放松,一会儿就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盯着镜子里的景象。
时间慢慢过去,看着满头毛躁的发丝变得顺滑、黑亮,像绸缎一样披散在肩头。她在心里感叹,原来洗头发还可以坐着不动就洗的干干净净,还能香喷喷。
洗完头发还不够,居然还有各种护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头发被那么多东西一次次护理、吹干、保养……说实话,她第一次有种头发比自己都值钱的感觉。
居然被这么郑重的对待……
接下来,头发被涂抹上最后一种保养品,满头长发被包裹成一个球固定好,小姑娘又听安排去洗了个澡,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出来了。
她更加恍惚,原来洗澡都不用自己动手的么?
不由得让小姑娘想起了某年看过的一个小品,要把大象装冰箱拢共分几步?
现在她可以变个名词回答了。
要把人洗干净拢共分几步?
答曰:三步!
第一步:衣服脱掉。
第二步:躺进机器。
第三步:洗白白出来穿好衣服!
全程不用自己动手,洗白白后穿上客栈提前准备好的、用来专门搭配礼服的中衣,感受那柔软的布料划过皮肤的触感,小姑娘却越来越没有真实感了。
“请问……这些是要额外收钱的吗?”
她在美容院打过一段时间的小工,知道涉及到保养的服务项目都很贵,根本不是她现在的收入水平能承担的,很怕遇到先享受后收费的情况,所以问的小心翼翼。
“不用的,这些都是包含在您预定的笄礼仪式中的,请放心享受,现在我们开始正式上妆啦。”
妆娘们及时的回答打消了她的疑虑,小姑娘虽还是有点儿忐忑,但心里确实放松了很多。
但她不知道,其实今天来参加仪式的小家庭基本都会自备一部分服装和配饰,已经提前跟客栈对接过,这边只需要补充一些仪式上特定用到的东西就可以,只有她,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
被几双巧手摆弄着,护肤上妆挽发……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从没有过的美丽模样,就像是尘封的瓷瓶被小心翼翼的拭去灰尘,慢慢展露出原本的光彩。
“妈妈,你说的是对的,原来我不是小河沟里的烂石头,而是漂亮的瓷器。”
女孩儿名叫苏瓷,出生于江南山里的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位置偏远,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是一条仅能供两人并行的羊肠小道,这条小路还要绕过几座苍翠绵延的山峰,一个人上路的话还有可能被狼或熊等猛兽叼走的那种。
这样的村庄自然谈不上什么思想开明。所有人或自愿或习惯的遵从古老习俗,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然还有女孩儿不用上学到了年纪就嫁人的思想。
在一众村妇中,苏瓷的妈妈显得格外不同。
她也穿着和其他妇女一样的劣质衣服,但偏偏在满是尘土泥泞的乡间,她身上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虽然不爱说话,但性格温柔、容貌美丽,仍是最好看最出挑的那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妈妈,却几乎每周都会被苏父暴打三四次,拳打脚踢扯头发咒骂已经是家常便饭,甚至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心情不好也会随便踹一脚的那种。
这似乎成了他干农活累了之后的一种固定的放松形式。
鞭子、棍子、随手捡来的树枝……
身上伤痕叠加着伤痕,但外人却看不见。
或者在外面的时候他有些收敛,而且全打在看不见的地方,妈妈只能常年穿着长袖长裤。
当然,就算有人看见,就算有人去劝说,也没人能随时随地跟着他。
再说大家都有生活要忙,除非这个人彻底改变,不然谁又能顾得上谁呢。
毕竟,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看习惯了。
“妈,要不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记得小时候,苏瓷曾经这么跟妈妈说过,但得到的只是头顶一个温柔的抚摸和无奈的声音:“妈妈走不了啊,但小瓷可以,你将来一定要走出去,别再回来了。”
当初的她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妈妈却能忍受十几年。
直到后来妈妈生了病。
最开始是不停地咳嗽、后来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越来越消瘦,直到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后,苏父好像也失去了暴力的对象,很少回家了。
妈妈才把她叫到床前,消瘦枯槁却仍就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缓缓道:“小瓷,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苏瓷缓缓摇头,脸上却满是泪痕:“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不去上学了,我听他的话嫁人,拿彩礼回来给你治病,你好好地不要死好不好!”
相比于其他同龄女孩儿的妮儿、花儿、小草之类的名字,她的名字非常特别。妈妈告诉她,这个名字代表了祝福,希望将来她会活成跟别人完全不同的样子,就像漂亮的瓷器一样。
但现在看来,这真的只是梦想而已。
女孩儿趴在床沿,握着母亲的另一只手哀求着,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母亲眼里的女儿,同样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身上同样伤痕叠加着伤痕,疤痕叠加着疤痕。或许她该庆幸,那个男人为了所谓的面子,从来不会让伤痕出现在衣服外的地方吗?
明明花一样的年纪,她还没走出这座大山、这个闭塞的村子。还没看过外面的车水马龙,还没见过那么多有趣的人有意义的事,就要凋零在这里了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
“小瓷!”女人用尽力气握住女儿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要离开,就在今天晚上,立刻就走!”
“妈妈!”女孩儿怔住了,女人那几乎只剩皮肤覆盖着骨架的手此时却力气极大,眼睛里亮的惊人,好像燃起了一团火。
“你听我说,现在去把墙角最下面的酱菜坛子搬出来。”
一句话几乎耗尽了女人的力气,她大口喘息了几下,伏在床上看着女儿,眼神催促着。
女孩儿赶紧擦了擦眼泪,按照妈妈的话去墙角搬过了那个坛子。
这点儿重量对一个常年干活的女孩儿不算什么,很快她就把坛子搬了过来,打开最上面倒扣的碗盖,才发现,这坛子里面很干燥,根本没有什么酱菜,反而放着一个小包袱。
“妈妈,你是要找这个吗?”女孩儿把小包袱拿出来放在母亲面前。
“对。”女人打起精神跟女儿交代:“这里面有你的身份证、500块现金和用你名字开的银行卡,卡里面有5000块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你出去后生活一段时间。”
这么多年,苏父从来不让她沾钱。
在农村,吃喝只要不是鲜肉,其它都能在地里山上寻摸到,几乎不需要花什么钱,每年粮食卖的钱都是苏父自己收着,抽烟也好喝酒也好,总之是不会花在两个女人身上的。
女人也是这么多年卖鸡蛋、挖野菜、帮人做衣服……这样一点点积攒的,已经是她能给女儿的全部。当初生了个女孩儿,苏父不愿意给上户口,怕计划生育名额被占用影响他生儿子。
也是有这一出,女人才能瞒着所有人给女儿办理了身份证明。
“离开之后,别回头,走的越远越好。别去小村小镇,去大城市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算苦一点累一点也没关系,等解决温饱之后再去想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这些话,女人彻底没了力气,摊在床上看着女儿,嘴唇里吐出的几乎是气声:“妈妈已经跟你陈阿姨说好了,走之后她会帮忙处理后事。等你什么时候找到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再带着他回来看看妈妈,我也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女人的眼睛盈满了笑意,好像看到女儿自由的那天。
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
“苏瓷,苏瓷小姐!”
回忆被打断,苏瓷回神,才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只剩下了一个,她正担心的看着自己,手里递过来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巾。
“啊,我在……谢谢。”
她条件反射的接过纸巾,按在脸上却发现了水痕,原来,她刚才哭了……
“苏瓷小姐,我给您补下妆好么?”
拿着妆粉的女孩儿很贴心的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只是温柔的提醒了这么一句。
“好的,谢谢你。”
女孩儿感谢陌生人的体贴,看着镜子里头发被梳成少女样式的简单发髻,干净清爽……很漂亮。在心里说了一句:“妈妈,你看,你的女儿活过来了,真的变成了精美的瓷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