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市井流言就传了开来。
听说陈一诺求了世外高人得到了一张神奇的药方,并用那张药方治好了陛下。
听说陛下要重赏,问陈公子想要什么赏赐,陈公子却说希望陛下解除尤陈两家的婚约。陛下自是不允,这如何能算是恩赏,反倒说是惩戒都不为过。偏陈公子却说只此一愿。最后陛下也是无奈只能遂了对方意愿,只心下总觉亏欠,是以才赏了这许多的金银财宝补偿一二。
传闻说得头头是道,就像亲眼在边上看着听着似的。
只是陈一诺之所以要解除这桩婚约的原因,却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了,待到最后,原因演变成了两个版本。
第一种是风月版,说是陈一诺心仪灵犀郡主,不忍美人嫁作他人妇新婚夜便成了守寡夜。奈何陛下赐婚,明旨御印,所以才费尽心思破除万难找到药方当庭请旨解除婚约——委实感人。
第二种却是阴谋版,说是陈一诺想要陈家家主之位。众所周知,陈尤两家的婚事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若郡主嫁的还不是陈家家主,岂不更是打了皇室的脸面?是以明眼人都知道,即便陈家辉再碌碌无为,只要他的妻子还是当朝郡主,这家主之位就跑不了!陈一诺想当陈家家主,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想要破坏这桩联姻的。
第一种是茶楼酒肆说书先生最喜欢的,郎才女貌爱而不得的故事最是经久不衰。
第二种却是身处利益旋涡之中的人更愿意相信的。
男女之间的花前月下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听听便也罢了,莫不是还真能越过了家族发展去?何况,你若当真心仪那灵犀郡主,就不会请陛下另行赐婚,偏要搬回来这些个金银珠宝?陈老家主听着这些个市井流言,便只觉嗤之以鼻,半个字都没信——如此流言之下,只能说明这就是皇帝和陈一诺之间的一次心知肚明的买卖罢了。
他脸色难看地问身边心腹,“那小子还没回来?”
“未曾回来。”对方附耳回禀,“听说之前便出宫了,出宫后就随着宁家三爷去了姬家,随后听说圣旨之事,便又进宫谢恩去了,这会儿还未出宫呢。”
陈老家主沉着脸色无声笑了笑。
心腹有眼力见儿,也跟着笑了笑,又苦口婆心地说道,“咱们少主虽然行事荒唐性子却纯良,有些话想来也有几分道理,这陈一诺啊,之前在本家瞧着是个老实乖巧的,如今看来之前那些都是装的,其实心思深着呢!少主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往后这事啊,还得您费心替少主多多筹谋了。”
老爷子缓缓靠向椅背,看着太阳大剌剌从门外洒进来,屋内被光影一分为二。他坐在阴影里目色沉沉没什么表情,半晌,轻轻摆了摆手,交代道,“你先出去吧。若是那小子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心腹颔首道好,又试探着问道,“那院中那些赏赐……”
老爷子横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他问出了个傻瓜问题,“你想咋的?御赐的恩赏,圣旨上说了,赐给陈一诺的!难不成你还想着趁着他还没回来,先自个儿挑拣一番?”
大半个院子的金银珠宝,谁看了不心动?心思被戳破,那心腹只得讪讪一笑,否认道,“没、没有,我就是担心夜间会下雨,糟蹋了这些个宝贝。”
欲盖弥彰。
老爷子哼了声,呵斥道,“就算真是被糟蹋了,也轮不到你管!还不给我滚出去!一个两个的……没一个省心的,就你们这样还想对付他陈一诺?痴人说梦!”
老爷子的骂声被掩在木门之后,心腹看着门外明显已经站了有一会儿的陈一诺,尴尬地恨不得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个洞来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眼不见为净。反倒是将最后这句话听在耳中的陈一诺冲着对方从容施礼,“四叔。”
被唤“四叔”的心腹讪讪笑着应了,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一诺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在宫里多留一会儿……刚同族长说起你呢,族长让你去他屋里。”说着,扬了扬声音,朝着屋里唤道,“大哥,一诺回来啦!”说完,又笑,咧着嘴,露着牙,尴尬极了。
陈一诺颔首道谢,“多谢四叔,那我先进去见族长了。”
“去吧去吧,别让大哥久等了。”
“是。”陈一诺微微颔首,才款步上前,错身之际却是脚步微顿,倾身唤道,“四叔。院子里那些赏赐,是陛下赏给陈家的,你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了。”说罢,错身而过,徒留对方站在太阳底下表情都龟裂。
背手走到门口,指尖触及门扉之际,陈一诺低着头笑了笑,若是以前的自己为了顾全大家的颜面是断断做不出这样“直言不讳”的行径的,今次实在放肆大胆,也实在……酣畅淋漓。
到底是跟着姬无盐学坏了。
想起那姑娘每每干了坏事就像只狐狸一样的表情,他低眉轻笑摇了摇头,只这抹无限柔软的笑容倏忽而逝,他推门而入,唤道,“族长。陈一诺回来了。”
日光再一次倾泻而下。
屋内,老人坐在阴影里,表情看不清晰,只听到对方骤然呵斥,“庶子,跪下!”声音凛然杀伐。
陈一诺并不意外,他上前两步,撩起袍角,从容跪下。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恰恰在他跪着的地方打下一道明暗交界的分割线,少年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下颌微微抬着,表情从容又坦荡。他说,“一诺不知何错之有,还请族长明示。”
老族长微微皱着眉头,终于注意到对方称呼之间的改变。在来江南之前,陈一诺都是称呼自己为“家主”,如今却是“族长”。
很细微的区别,甚至可能只是自己多心,毕竟族中这两种叫法都不算少。他一时间想不明白,遂决定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他看着陈一诺,皱了皱眉头,“不知何错之有?那我问你,尤家郡主和家辉的婚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