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堪堪出口,屋内众人视线齐刷刷落在了上官楚的身上。
都不甚友善。
嘚,都是大爷、都是祖宗,就他一个人人可欺……上官楚缩着脖子将手中茶盏往面前递了递,遮了半张脸“与世隔绝”。老夫人中意古厝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偏偏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为了这件事,老人家不知唏嘘叹气多少回。
“说起这古家小子呀……”老夫人收回目光,轻叹,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茶杯,敛着眉眼的样子倒是和姬无盐有几分神韵上的相似,她敛眉轻笑,带着几分不屑一顾的轻慢,“说起这古小子啊,真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优秀、内敛,偏偏为人还这么低调。不似某些人呀……”
“老身来燕京城的日子不多,短短不过几日,那些个神乎其神的东西倒是听了不少。初次听时,倒也惊艳了几分,只是听多了,却又觉得过于高调了,让人难免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完,掀了眼皮子懒洋洋地瞥了眼正欲张嘴的姬无盐,又道,“还有一点,宁大人……老身今日托大,有件事想要问问宁大人。”
自始至终,她都一口一个“宁大人”地称呼对方,官方、客套、生疏,即便言语之中诸多冷嘲热讽。
姬无盐轻唤道,“外祖母……”微微拧着的眉头暗示对方适可而止,只是姬老夫人压根儿没往她这边看。姬无盐抬脚,踹踹上官楚,上官楚看过去,指指手里头的茶,嬉皮笑脸地笑,“这茶不错。”
这家伙……姬无盐一噎,脑袋上那只手却只是轻轻揉了揉,宁修远含笑颔首,“您问,晚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老身就问了,若是宁大人觉得唐突,倒也不是一定要回答的,毕竟,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姬老夫人拨了拨杯中茶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看向宁修远,“宁大人。老婆子之前在茶楼里,听说了一些关于宁大人的……嗯,往事。听说宁大人同尤家那位小郡主,有过一些两小无猜的情谊,若非我家小丫头来这燕京城走一遭,怕是宁尤两家早已成秦晋之好了?”
这话说得……姬无盐瞪一眼自家外祖母,这话倒像是自己在里头横插一脚横刀夺爱似的。
姬老夫人瞪回去一眼,眼神警告:你闭嘴。
“没有的事。”
面对这样的“指控”,宁修远容色却无半分意外与气愤,只看着眉眼底下毛茸茸的脑袋,笑意温软,“没有什么尤郡主,宁尤两家常有走动,我与灵犀郡主之间莫说私情,便是半分交情也无。没有遇到宁宁之前,我从未想过此生会有一个女子相伴左右,遇到宁宁之后,我也从未想过此生会有其他女子在我身旁。”
寒风凛冽、大雨滂沱,阴云密布,唯有屋内银骨炭缓缓燃烧的声音。
姬老夫人打量着宁修远,低着眉眼擦头发的男子,不得不说,有一张上好的皮囊,便是和阿楚相比也不曾输了半点,他擦着头发的动作温柔又耐心,捧着一缕头发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他唤小姑娘“宁宁”,带着笑,当真是喜欢得紧。
这样的喜欢,其实自己早就发现了的,不是吗?
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会从言语、眼神、举止之间流露出来。只是,还不够……搁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总觉亏欠,便想着将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姬老夫人拨了拨手中茶盏,“阿楚,带着你妹妹去边上厢房里歇息去吧,折腾一天了。”
这是明显有话要单独同宁修远说。
姬无盐不甚赞同,轻唤,“外祖母……”这老人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宁修远这么大意见,之前指使着跑前跑后的事情还没同她计较,这会儿言语之间又是处处刁难,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还要说什么……她不愿走。
“头发干了。”宁修远收了帕子,顺了顺披散的头发,又唤子秋,“子秋,照顾好姑娘,风大,记得窗户关好。”
这一老一少都发话了,姬无盐到底是轻叹一声,对着自家外祖母递了个“悠着些”的眼神,拢了拢衣襟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又不放心,转身叮嘱,“外祖母,三哥也累了,您说几句就让人歇息去。毕竟,这白玉霜方糕……也挺远的。”说罢,才提着裙摆款款离去。
老夫人一噎,这死丫头……这是提醒自己要秋后算账呢。还“三哥”,哟……真甜蜜呢。
啧啧,小年轻真会,宁宁……三哥……
腻歪。
真腻歪。
腻歪地牙疼。
她在那“啧啧”着感慨,宁修远却已经在姬无盐方才的位置坐了,恭恭敬敬,谦逊又温雅地欠身,“老夫人,有话请说。”
宁老夫人收起心下戏谑,重新打量宁修远。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场,虽然温和、虽然谦虚,眼底却并无笑意,甚至多了几分强势和霸道。
那是属于久居上位者潜移默化之中养成的气势,即便并不刻意,却也会在无意间泄露出来。
只方才那丫头在场,他便敛了一身霸道,只做那个青丝绕指的男人,温柔无限。
“你既唤她宁宁,有些话我便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老夫人看着茶水雾气氤氲,雾气染上眸色,眸光愈发深邃绵长。她说,“世人但凡提起这姬家少主,便想到取之不尽的财富、令人仰视的地位,仿佛……这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人艳羡的人生。”
“那时候她还那么小……在襁褓里嗷嗷地哭。别的孩子哭了,会有父亲母亲哄着,我家那丫头……却只有一个不知道能陪她多久的老婆子哄她。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云州,人前却只能唤她‘夫人’,连一声母亲,都要偷偷地喊……”姬老夫人怔怔看着手中茶盏,气息起伏间,字字句句、断断续续,词不达意。
那孩子的荣光,在人前,那孩子的苦,在无人得见的暗处……无处可诉。
于是,她总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