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远很轻松就进了书房院落。
书房设在单独的院落里,这还是按照当今陛下亲自设计的图纸所建。
彼时储君初立,是年西北蝗虫肆虐、江南洪涝泛滥,朝廷财政赤字,大殿之上的汉白玉柱都被户部尚书撞了好几回,但撞柱显然解决不了燃眉之急,账户上还是缺着好大一个窟窿亟待解决。民间渐渐开始有了“帝王昏聩、储君非嫡,实乃大患”这样的传闻。
李裕齐便是那阵子开始经营“贤德”之名的。
他主动提出,东宫翻新修缮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年年修缮的东宫其实并没有大翻新的必要,如今财政亏空,倒不如将这些预算省了。皇帝不愿,声称不能委屈了太子,李裕齐便说,那等蝗虫没了、等洪涝结束、等国库充盈,再好好翻新吧。
户部感念,户部侍郎顶着一脑袋的纱布前去拜访李裕齐,自那之后,户部就明面上稳站东宫阵营。
书房坐北朝南,宁修远来到北面,看着被狂风吹地猎猎作响的窗户,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只看到一扇屏风,水墨风的山水,与这样的狂风暴雨莫名契合。他收了伞搁在后窗之下,翻身入内。潮湿的下摆打湿了地面,他也浑然不在意,在书房里转了一圈。
兴许是这位储君也嫌麻烦,又或者他在外扮演“贤德”上了瘾入了戏,总之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即便户部已站东宫主动提出了好几回翻新一下东宫的建议,但都被李裕齐一一压下不提。至此,“太子贤德”愈发家喻户晓。但在外再如何扮演“贤德”,私底下的李裕齐却是实打实的好享乐,他喜欢恢弘的、大气的、能彰显出他身份的东西……譬如,那幅双面绣山水屏风。
至于书案前略显小气的、格格不入的、极不符合李裕齐喜好的花瓶……既然未曾被丢弃,那一定是有用处的。宁修远目光落在那处,伸手一转……
……
密室之中,床板之下,是另一条密道。
相比于藏在衣柜后面那个诡谲阴森的世界,床板之下这条密道,显然是通向外面的世界的。只是……被封住了。
并不崎岖的密道,甚至还挺宽敞的,沿途也有火把,虽然经年累月下来早已没法用了,但很显然,这一处密道最初并非是被囚禁之人逃离时仓促挖出的……莫非,是李裕齐挖的?没道理啊……堂堂正正走大门不好,偷偷摸摸走密道……幽会吗?
十来块大木板子严严实实地将密道出口封住了,倒也不是不能破开,只是姬无盐一时间也判断不出这出口到底是哪里,若非待到走投无路,她也不愿如此贸然行事,于是举着颤颤巍巍快要熄灭的蜡烛又回到了密室里。
她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黑暗之中看着密道的方向,支着下颌猜测着上官鸢被囚禁在这里的情形。上官鸢知道这条出去的密道,那她……出去了吗?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从这条密道逃离,所以李裕齐才让人封上了这条密道的出口?那后来呢,她又是什么时候从这间密室里离开的?离开后,为何不寻机会离开?
上官鸢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若非当初轻信了李裕齐的鬼话而折了一颗心在对方身上,她也断断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只是,对方如此苛待,上官鸢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姬无盐自始至终不明白,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前途生死未卜,为何还能如此义无反顾?
黑暗之中,耳朵似乎总是更加灵敏些。
本来只有自己呼吸声的密室里,隐约从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并不大,步子却很快,几乎是呼吸间便觉得声音又近了许多。姬无盐目色微凛,“铮——”起身间,软剑已经在手,黑暗之中盯着脚步声的来处,呼吸都敛着。
近了……更近了……
微弱的火光印在视线范围内,影影绰绰的,那人身影似乎被拉得极长,看身形……其实看不到什么身形,只是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的影,但不知为什么,姬无盐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下,又倏地漏了一下,胸膛被这一下震得生疼。
“宁……”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唤出的名字,又被她自己生生咽下。
在期待什么?期待连见一面都不能的宁修远出现在这里吗?她低头兀自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在此处待久了,倒是染了些许上官鸢的脾性……却听那头脚步声止,对方手中烛火的微光落在身前,正欲抬头间,声音已经传来,“宁宁。”那人唤道。
豁然抬首的瞬间,心跳声彻底凌乱。
那人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之上,橙暖的烛火打在他脸上,衬地平日里冷白少血色的脸多了几分微红晕染。
真的是他。
本不是习惯依赖人的性子,之前上蹿下跳的时候也大多单打独斗,只兴许是之前想见而未能见到,才让此刻见到宁修远的瞬间感觉格外五味杂陈。姬无盐如是告诉自己,下意识避开了会令自己都无措的方向,目光落在对方执着蜡烛的指尖,瘦削的手,节骨分明,似雪色,若玉质。
这人当真是得天独厚的一副好皮囊,连手都比旁人好看几分。
她避开了目光——宁修远很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寻思,心下些许无奈,只开口唤道,“宁宁……”
“时间不多了,幸得一场大雨,李裕齐路上兴许要耽搁片刻,但想来也快回来了。咱们该上去了。”实际情况上,他一早安排了席安蹲在李裕齐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多少制造些事故拦上一拦,但想来也拦不住太久的。
毕竟,李裕齐不是傻子。
朝云不在此处,原就该离开的。姬无盐点点头,目光从他身上一划又过,上前两步,又问,“你如何会来?”
瞧,问得着实生分。
宁修远轻叹,心下却无从怪怨,毕竟是小丫头最亲近的外祖母,如何怪怨?不过对方既是小丫头最亲近的外祖母,想来,俩人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任何原因而有所疏远才是。他挺没原则地想了想,片刻都不曾犹豫,就道,“外祖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