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院中霜寒峭冷。
宁修远怔怔看着瞪着眼“凶”自己的小丫鬟,半晌,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也未曾怪罪,只轻轻叹了声,问,“岑砚呢?”
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嘶吼,吼完自己还是一阵一阵地后怕。子秋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被宁三爷呵斥一顿的,没想到对方一句重话没说,就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当下愣了愣,才讷讷回道,“也、也去了……”
方才那气势,被这一打岔瞬间荡然无存,子秋低着手搅着帕子犹豫片刻,才道,“三、三爷……朝云比奴婢大些,也沉稳些,在云州的时候,姑娘就一直得她照顾。朝云对姑娘来说,并非下属,而是家人、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姐姐……所以、所以……”
小丫鬟方才还气焰嚣张一口一个“宁大人”的,这会儿气势没了,称呼也改了,这一点上倒是同她那主子一个德行。
宁修远自不会同姬无盐的丫鬟计较这劳什子态度问题,只点点头,道知道了,又吩咐着,“夜深了,你自个儿先去歇息吧。你家小姐那边我去看看。”
“是……”子秋逃也似地跑了……姑娘还未回来,歇息自然是歇息不了的,只是自己方才胆大包天吼了宁三爷,此刻实在没有勇气再同他待在一处了。
席安随着宁修远往外走,又看了眼子秋离开的方向,还有些气不顺地嘟囔,“主子为何不同子秋说明白,主子不是不想来见姬姑娘,实在是姬老夫人那边让人脱不开身……”席安性子和席玉不同,若非此刻真的是替自家主子觉得委屈极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插嘴置喙的。
宁修远没回头,走了两步,才道,“子秋单纯,藏不住事。姬老夫人不愿透露她在城中的消息,何况……子秋也没说错,我在这件事上的确是疏忽了。”陛下病重,朝中各方势力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费的心思也多了些,加之姬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无盐这边他就有些顾不上。
偏小姑娘又是个急性子,凭着那点儿身手哪里都敢闯……宁修远捏了捏眉心,“去东宫看看情况。”
“说来也是奇怪……”席安又嘟囔,“这风尘居出了事,这姬老夫人倒是真的半点儿不急,这子秋都在求神拜佛了,偏偏这老夫人还有闲情逸致想念什么白玉糕,还指名道姓要主子去买……要说是对主子的考验,可也不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呀!这不是存心为难姬姑娘嘛……”
“不是为难……是锻炼。她想锻炼无盐,便不想让我出手相助,至少不能太早出手相助。”宁修远又捏了捏眉心,只是这老夫人锻炼自家外孙女,这本无可厚非……但如今用这种法子拦着自己去帮忙,到最后就真的是为难了自己,子秋都这般气鼓鼓的,那丫头定然也憋着气呢,回头怕是难哄……
“不过……”出门的脚步堪堪顿住,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整个姬家隐没在深浓的夜色里,铺着青石砖的道路两旁稀稀落落地点了几盏石灯笼,于夜风里隐隐绰绰的晃眼。而更远处,却似雾色轻笼,模模糊糊地瞧不清晰。整座宅邸笼在这轻纱般的雾色里,悄然无声,像一只进入了梦乡的大猫,柔软、静谧,没有半分防备。
“不过什么?”席安见宁修远看着身后怔怔出神,轻声问道。
“不过……姬老夫人那边既还如此淡定,颇有几分稳操胜券的意思,想来无盐那边应该是有人暗中护着的。”宁修远如此安慰自己,只是不知怎的,此法丝毫未曾奏效,心中跳动比之方才乍然听到她夜闯东宫之时还要杂乱无章。仿佛……事情在某处逐渐失去了掌控。
于是,闻言稍松一口气的席安意外地看着自家主子豁然转身翻身上马,朝着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客栈里。
已经睡下又被敲门声吵醒的老夫人看着面前两食盒糕点,一张脸有些无奈、有些阴郁,有些五味杂陈——宁修远送来的糕点,五花八门什么品种都有,每种拿了三五个,以至于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是这么整整两个大食盒的量。
嬷嬷在旁边抿着嘴偷笑,“您打的那点儿算盘,未来姑爷恐怕也是清楚的。他就是怕您今日要白玉霜方糕,明日要凤梨酥,索性将出名的几种都给您买来了。”
老夫人心情很不好,回头斜睨她,傲傲娇娇地冷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那死小子是生怕我明日再折腾他吗?你都说了,来去骑马快些也要一日光景,他呢?这才多久,他回来了,而且谁家孝敬老人家是大晚上敲门孝敬的?!……你方才叫他什么?姑爷?”
老夫人的眼神大有一种“你敢点头我现在就把你赶回云州去”的意思……嬷嬷摸摸鼻子,强调,“未来的……”
“哼……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
“咱们姑娘说得准呀!”
嬷嬷笑曰,见老夫人脸色愈发黑漆漆的,当下也不笑了,叹了口气,弯腰合上了食盒盖子,在老夫人身边坐了,对上对方白眼,正儿八经地劝着,“就是因为原本一日功夫的路程他却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回来了,老奴才打心眼里觉得,他配老奴将他视为未来的姑爷……”
“都说宁家三爷是个聪明人,想来您有心锻炼姑娘所以才支开他的用意他也清楚。只是老夫人……您有您的顾虑,他有他的在意……若非将咱们姑娘搁在了顶重要顶重要的位置,他何至于如此辛苦?”嬷嬷指指那食盒,又道,“方才您黑着一张脸不看他,老奴却瞧着分明,那么俊俏的一个人,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憔悴了许多了,怕是这几个时辰连杯水都没喝一口。”
“对咱们姑娘这么用心的男子,难得的是姑娘自己也喜欢,甚至他还愿意上云州给咱们当上门女婿去……您还有何不乐意的?”
老夫人一时语塞,想想似乎的确如此,但又不愿承认,遂只摆摆手开始赶人,“你话真多……大半夜的,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