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蔻之说本就只是托词罢了,真有什么匪蔻的话,李裕齐倒也不必站在这里同人虚与委蛇这么多口舌与功夫了,早让人直接查封了了事。
只是既然兴师动众地来了,自然也不能半点动静都没闹出来就走了。当下沉默着摆摆手,让人象征性地搜了搜,转身之际,似是突然想起般驻足看向姬无盐,“对了……姬姑娘既然觉得同本太子是敌非友,那这朝云姑姑……便留在本太子那边作几日客吧,兴许,朝云姑姑会愿意同本太子成为友人才是。”
姬无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只好拜托殿下厚待朝云,毕竟,她是我向老夫人讨要来的,在姬家也深得老夫人倚重,若是在燕京城里出了事情,我这边……不好交代。”
她明着说自己不好交代,实际上却是在拿姬家向李裕齐施压,姬老夫人的地位多少年没人能撼动一二,她对江南而言,俨然就是土皇帝、皇太后的地位。
莫说是李裕齐了,就是整个李氏皇族、朝廷对上姬家,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受得住来自整个江南的反扑。
这丫头极擅示弱,说着施压的话,表情却是一脸乖顺、逆来顺受的样子。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如何欺负了这个小丫头呢。李裕齐阴着一张脸,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磨了磨牙,“既是旧相识,本宫自会好好招待朝云姑姑……若是姬姑娘在之后有心化敌为友,不妨来东宫坐上一坐。”
“一定。殿下,夜路难行,当小心谨慎才好。”
“谢姑娘关心。夜路虽难行,但本太子打小在燕京城长大,这城中多少条长街、多少条巷子自是一清二楚,便是闭着眼走上一遭也无妨。”李裕齐微微颔首含笑回礼,又拱了拱手,“姑娘,告辞。”
听起来似是寻常关切,却只有局中之人才知其中刀光剑影。
姬无盐抿嘴颔首,低头吩咐身后下人,“送送太子殿下。”
那人拱手行礼,抬手间袖口擦过腰间剑鞘,声音在月色里似是金玉相击,又冷又脆。
李裕齐微微侧目,是个随从打扮的人,并非面熟的那个半大少年……姬无盐府上有自己的随从,并不稀奇。他只是意外于姬无盐常带着的那个心腹并不在身边,倒是席玉……随侍左右。总觉得自己隐约间有所疏漏,但想了许久李裕齐也说不上来心底的担忧到底从何而来……他又看了眼低着头一脸恭敬的席玉,想着大抵是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才有了这样奇怪的错觉吧。
半晌,敛眉轻笑,“倒是没想到,这宁三爷对姬姑娘是真的上心,身边随从都安排给姑娘了……不过姬姑娘看来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多人,这旧人便是弃之无用武之地了?”
这话问得多嘴了些,他也纯粹只是心里头不爽利,便想着过过嘴瘾让别人也不爽利些。说完,又拿眼瞥席玉,“席侍卫……跟在这样一个妇道人家身边,可大不如之前风光了吧?”
“太子殿下哪里的话。”席玉拱手行礼,从容笑道,“咱们当手下的,哪有什么风光不风光的,不过就是主子吩咐咱们办差罢了。都是一样的月例银子,相比之下跟在姑娘身边事少清闲,可不就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席安都羡慕极了!只是那榆木脑袋不如小的聪明讨喜,这美差轮不到他!”
太子口中不风光的差事,到了他口中却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美差,还为此洋洋自得的。
李裕齐一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迫吞了一只苍蝇般的,偏那苍蝇还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却也实在咽不下去,拂袖而去——都说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如是,才换了主子没几日,这席玉也学了姬无盐一身的臭毛病,嘴欠、爱演、喜欢装无辜,这一脸乖顺又气人的模样,当真是如出一辙!
思及此,正要跨出门槛的脚步倏地一顿,眉心轻轻笼起,他想起之前跟在姬无盐身边那个叫作“岑砚”的半大少年,气人的功夫比之姬无盐真是不逞多让,加之那没规没矩的样子,该是主子身边倍受倚重的,怎么会……
“太子殿下?”
许是李裕齐停顿的时间太长,身后亲卫低声唤道。李裕齐微微侧头,对方默契附耳过去,便听他吩咐道,“你……留下,跟着姬无盐回府,埋伏在暗处替本太子监视姬家,最主要的是,注意一下一个叫作岑砚的侍卫。”
亲卫颔首称是,跟着李裕齐出了门,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夜色深浓。
围观的百姓们为了等到一个结果,至今还未散去。隔壁的茶水铺子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他们高谈阔论着风尘居窝藏匪蔻的可能性。相信的人自是唯恐天下不乱地相信着,不相信的自也有他们的理由,毕竟匪蔻之事事关百姓,朝廷自会张贴告示悬赏通缉才是,可这些日子来,匪蔻之说倒是时有听闻,这悬赏告示倒是一个没见着——之前木子药铺亦然,莫说没有悬赏画像了,便是连挨家挨户搜查的动静都没有。
济济一堂的高谈阔论里,小二端着茶水飞快穿梭其中,恨不得多长一双腿来才是,而掌柜则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细数今日收入的铜板、碎银,只觉得不管有没有匪蔻……若是风尘居闹一闹自己就能有这么些人来吃茶,倒也是不错……每日里都来闹一闹,也是行的。
只余一处角落里的两个老妇人,自打点了一壶茶水之后,便只安安静静地吃着茶,连小二都忘了这两人的存在。
嬷嬷打扮的老妇人低声咒骂,“这太子也忒不是个东西,这人说拿就拿了,瞧着方才离开时那得意洋洋的劲儿,显然咱们姑娘在他手上也没讨了好去!实在气人!老婆子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巴掌!”
姬老夫人眉目顺和,同嬷嬷的怒发冲冠截然不同,她抿了抿茶,慢条斯理,“去抽吧……只是,届时老婆子我可捞不出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