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五味杂陈。
大概这世界除了她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了接近宁修远、为了能够得到他的关注,尤灵犀这些年到底做出了多少努力……研究他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名门淑女,便一言一行无一处不优雅,“知道”他喜欢内敛稳重的姑娘,便学着事事周全,从容大度,“知道”他喜欢学富五车的姑娘,四书五经自是不在话下,还有那些古籍再生涩她也一字一句地啃下来了,模仿他的笔迹、模仿他的画风,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可……他不是喜欢名门淑女吗?他不是喜欢内敛稳重吗?他不是喜欢学富五车吗?怎的……到了最后,偏偏喜欢了一个姬无盐!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姬无盐!
对“宁宁”的好奇,到底也只是那一瞬间的意外和不解,这样的好奇在自己从未得到的温柔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颗石子落进无垠海面,漾起三四层的涟漪,便又归于沉寂。那声“宁宁”对此刻的尤灵犀而言,大抵也就只是那样一颗石子罢了。
她虽纳闷,却也没当回事,心中沉沉郁郁压着的,终究仍然只是宁修远对姬无盐截然不同的温存。那种在她看来,格外“自甘轻贱”的温存。
是愤怒、是不甘。
她站在驿馆的大门口,只觉得今夜的风格外凛冽,吹在脖颈子后面让人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抬了头看向驿馆里头,高高的围栏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与动静,她不喜陈家辉,不喜他的长相、不喜他的性情,更不喜他全身上下一股子的痞子味道,没有学识、没有内涵,浅薄到令人厌弃的地步。
若是最终只能入他陈家大门,尤灵犀只觉得之前那么努力想要配得上那个人的自己……像个笑话。
而过了今天,经过了这一夜的事情,她连劝说自己闭着眼咬咬牙应了这婚事都已经做不到了……那些粗鄙的动静、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像是牢牢刻在了陈家辉的身上,便是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她便浑身不适——从宁修远到陈家辉,仿若从天堂跌落地狱。
她仿佛听得到整个燕京城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嘲笑她曾经的痴人做梦,嘲笑她比不过一个姬无盐,嘲笑她要嫁给一个粗鄙至极、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
燕京城里没有秘密。
驿馆虽地处僻静,但到底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段,消息走漏不是什么秘密。
陈家少主以饯别为名设宴意图毒杀陈崧、姬无盐的消息几乎天不亮就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那些传闻描述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就像是当真在现场亲眼所见似的,连席间细节都没有半点疏忽,譬如,“那宁三爷也在场,差点儿就中毒了……大夫说,剧毒!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剧毒啊!”
“真的?”吃瓜子的大娘一边吐了瓜子壳,一边眉飞色舞地总结着,“那不是耗子舔猫屁股——送死呢嘛!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国公府诶!这三爷要是有个好赖来,别说陈少主了,就是整个陈家也赔不起哇!啧啧……这小孩脑子坏咯,坏咯……”
“可不?我之前遇到过一两回,远远瞅着,脑子就不大聪明的样子。”
“脑子不聪明,心眼儿还不好……这陈大夫、陈天才,不愿意跟着他们回去,就起杀心呐?这陈家是什么牛鬼蛇神的地方,还不兴人在别处谋个差事呢?”
“难怪之前听说这小孩去姬家被揍了,在床上躺了很久呢,要换了我我也揍!揍地更狠!”
三五老妇人,正扎堆儿凑在一起说着这些闲话,边上冷不丁插进来一老翁,摸着半长不短的白胡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还有一件事喏,你们一定没听说过。”说完,又朝着四下看了看,做贼似的。
妇人立刻来了劲儿,“什么什么?快说!”
“昨儿个……驿馆里头,差点儿打起来咯!这尤家的郡主也去了,没多久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你们想想,这郡主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对呀,郡主诶!除了宫里头的,谁还能大过了她去?”
“快说!”
老翁摇头晃脑摸着胡子一脸老学究的模样,还待卖会儿关子,却被这些个妇人推搡地差点儿跌倒,连连稳住身形瞪一眼这些个妇人,低呵,“粗俗!怎可随便推人?……诶诶诶,别推、别推,我说、我说还不成嘛!因为那日驿馆中的侍卫呀,都是宁国公府的侍卫,听的那是宁家三爷的命令。大伙儿都知道,郡主心仪宁三爷多年,梦中情郎当着她的面护着别的姑娘……”
“啧啧,这要是换了老头子我,我可不得一片芳心碎成千儿百瓣的?”
妇人们频频点头,一时间竟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难过,眉头都拢着唉声叹气,连打听小道消息都顾不上了。
那老翁见此,眉目舒展,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诸位、诸位……诸位想不想听听灵犀郡主和宁家三爷那些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郎情妾意的故事本就最勾人,若这故事还是个悲情的、无疾而终的,诸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那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妇人们顿时眼睛都亮了,频频点头,“听、听呀!”
老翁遥遥一指身后一桩三层小楼,朗朗一笑,“欲知后事,还请移步茶楼,点上一杯茶水,听在下为你们说道说道……”
话音未落,妇人们齐齐“嘁”地一声不屑地背过了身去,“走吧走吧,原是个说书骗银子的……感情方才也是在胡诌诓骗咱们呢……”
“就是就是,走吧,今儿个早膳的碗筷还没洗呢。”
“说这话要讲证据的!在下何曾诓骗?”老翁在后面气得跳脚,身后上方却传来妇人声音,“这位老先生……”
声音温雅,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老翁回头,就看到身后临街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有个穿着精致的老妇人冲着他招手,“老先生……不如,上来同老身说说那两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