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味道愈发浓重了些,陈家辉屋子里的求救声倒是更加有气无力了,大抵是喊了太久,声音听起来嘶哑干涩。
于是,其他的声音便更加惊天动地。
尤灵犀嫌恶地掩着鼻子退了退,到底是没有选择兵刃相见。
一来,就算是打,也是打不过的——这一点,不管是看那些侍卫,还是看宁修远自始至终只慵懒看戏并不插嘴的反应就知道。二来,这院子里的味道的确是过于重了些,那些动静、这些味道,无一不在提醒她,自己这个未来夫君正在里面经历些什么遭遇,那些遭遇即便并非亲眼所见,也让人觉得恶心。
如若这桩婚事最后还是避不了,那今晚的这些回忆可能会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甚至往后余生里,成为他们两人之间又一道新的沟壑。
只是……
尤灵犀暗忖片刻,抬眼看向姬无盐,“姬无盐。这里是驿馆,仍是皇家之地,若是贸贸然在这里动手,你倒是不甚紧要,本郡主却不行,这身后尤家的随从们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本郡主……但今日之事,却又不能就这样算了,待明日一早,我便会进宫禀告给皇后娘娘,看她如何定夺。”
她将自己的退让说得含蓄而场面,说完,看到姬无盐含笑点了点头,那笑容落在眼里竟觉得有些讽刺。
就好像自己的欲盖弥彰、自己的冠冕堂皇,在对方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孩子般幼稚的笑话。
她紧了紧拳头,指尖掐进掌心,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指甲带来些微的刺痛。那刺痛让她不至于在对方讽刺的笑意里失去理智。她又唤道,“姬无盐……你且要明白,这里是燕京城,不是江南、不是你的云州,由不得你耍你的大小姐脾气,也不会有人一味地纵着你惯着你的。”
旁人听得似是而非,唯有知情人才知道这是尤灵犀在暗指她已经知道了姬无盐的来处呢。
姬无盐并不意外,毕竟东宫都已经知道了,多一个尤灵犀也不足为奇……事到如今,姬家旁支后辈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笑笑,支着下颌侧头问宁修远,“三哥……会纵着我惯着我吗?”
她存心逗对面骄傲的小郡主,这一声三哥愈发地缱绻温柔,拖着微扬的余音,一路酥到了骨子里,就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用她柔软的大尾巴围住了你的颈项,爪子却抵着你的心脏,全身命脉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宁修远侧目看她,目光如水,微微勾了嘴角,宛若色令智昏、从此不早朝的昏君,柔声应道,“予取予求。”
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小丫头爱玩,宁修远自然陪着,要在唇齿间的四个字,认真到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岑砚在后面偷笑,笑地肩膀频频耸动,声音压都压不住,心下发虚,偷偷打眼去看姬无盐,幸好,姬姑娘这会儿心情好,不在意。
心情不好的那位,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像是赌誓、又像是诅咒,咬着后牙槽阴恻恻地,“姬无盐,你给本公主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这黄雀就只能是黄雀,就算飞上了枝头,也只是黄雀!”
“嗯。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姬无盐温温柔柔地应声,“这金丝笼里关着的,自然是名贵的、漂亮的、善解人意的、歌声好听的金丝雀儿。”尤灵犀暗指她飞上了枝头也当不成凤凰,她便只作不知,反讽对方只是金丝笼中的金丝雀。
姬无盐的这张嘴,当真是说不过。
陈一诺在旁胆战心惊的,他只敢偷偷打量了一眼就匆匆避开,即便如此却也感觉得到那一抽一抽的腮帮子……当下只觉得姬无盐着实有些“胆大包天”,好歹是郡主,是皇亲国戚啊。要是当真将对方惹毛了,难道真的在这里大打一架?
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尤灵犀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最后到底是拂袖而去……她想,她不是落败于姬无盐,她终究只是落败于宁修远。
那样的宁修远,尤灵犀从未见过。或者说,和姬无盐在一起的宁修远,尤灵犀从未见过——他看着她闹、看着她笑,看着她去捅窟窿,永远含着笑意站在她身后,由着她做她想做的一切,以坚定又沉默的样子随时为她兜底。
像……放风筝的人,而姬无盐,就是那只风筝。
这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公子哥,如今为了一个姑娘,甘愿敛起周身锋芒,宁可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光华,都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由着对方去惊才绝艳,而他自己就像是入了剑鞘的宝剑,安静、沉稳,不惊艳,只守护。
这世上怎就有这样的男人,怎就有这样的感情……她不明白、看不懂。
辛苦找来的帮手就这么偃旗息鼓地落败了,堂堂灵犀郡主都败在了姬无盐手里,陈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虽然看两个姑娘斗嘴皮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也着实有些有趣,但此刻……一方落败,事情一下子退回到了最初,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好在,还有一个陈一诺在,看起来陈一诺和这位姬姑娘的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一诺兄……”有人低声唤道,在他身后悄悄推了推。
陈一诺一个踉跄跌出半步,朝着看过来的姬无盐摸着自个儿的脑袋好脾气地笑笑,“姬姑娘……您看,这天色当真不早了。您这气……可出够了?”
姬无盐打眼看他,“不够。”
这是……半点儿余地没给呢?陈一诺心下哀叹,指指那屋子,再劝,“您看,这味道着实不大好闻,您一金尊玉贵的姑娘家,何必给自己揽这罪受,是吧?再者……陈崧前辈这腿才刚治好,也要注意休息不是?陈崧前辈?”姬无盐那边油盐不进,陈一诺便只能换个突破口,若是这位陈崧前辈劝着,总能事半而功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