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容色温雅,“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药材,原也不必同晚辈客气。”
“说着让我不用同你客气,你却客气极了,一口一个老夫人、一口一个晚辈的,着实生分。”宁老夫人斜她一眼,略有娇嗔,“就不能唤我一声宁姨?”
保养得宜的妇人,斜着眼看过来的时候,眉眼之间还有些少女姿态。
看得出来,是被保护地很好的女子,大抵这一生,优雅顺遂。
只是……姨?
姬无盐惊了惊,当机立断地拒绝道,“这不行……晚辈如何能不知礼数到如此地步,岂不是自抬身价乱了辈分……”虽然这位老来得子生了一个宁修远,使得燕京城中的辈分看起来有些复杂,那也只是因为宁修远辈分高罢了,却不能因此低了这位的辈分。
姬无盐是如何都不愿意的。
韩嬷嬷却在一旁抿着嘴偷笑,老夫人的这点儿心思,着实太过于明显了些——大抵是想要趁着所有人还没注意到这个宝贝疙瘩的时候,赶紧将人姑娘贴上宁家的标记。
果然,老夫人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可以了,怎么就乱了辈分了?你和我家幺儿是友人,是吧,你方才自己说的,是极为要好的友人。我是他母亲,你不唤我姨,你难道还唤我祖母不成?是不是觉得我看着老了,做你姨就不对了?”
实在没想到宁老夫人是这般性子,姬无盐一个头两个大,讪笑着哄着,“哪能呢。您瞧着和我母亲一般年纪,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做祖母的人了呢。”
姬无盐的母亲宁老夫人没见过,但想来应该和自己差了许多年岁。这丫头哄人哄地顺溜、却也敷衍,敷衍地让人哭笑不得。老夫人淡哼,“那怎么就不能唤我一声姨了?怎么就差辈分了?”
“老夫人……”
话音未落,宁老夫人又哼了哼,“莫不是你以后见了宁修远还要唤他一声叔?……哼。”
“唤他一声三爷,也挺好的。”姬无盐摸了摸鼻子,其实私心里觉得叫叔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想法到底是不敢同老夫人说,只歪着脑袋蹭了蹭对方,撒娇道,“您也替晚辈想想嘛,前几日刚暴露了江老爷子的事情,如今外头全是我的风言风语呢,若是再有人听见我唤您姨……还指不定又要编排什么呢……”
“那就让他们编排好了!”老夫人一脸骄傲地哼哼,“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我说呀,你就是太低调了。江老关门弟子的身份,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再者,你叫我一声姨,又怎地了,你愿意叫,我愿意应,关旁人何事?这世间闲极无聊者甚多,愚蠢之人更多,若是还要一一在乎他们的看法、言辞,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姬无盐本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闻言却仍然眸色微亮,宁国公府能成为朝野上下最大的庞然大物,稳坐朝堂而手控江湖,想来和这位老夫人亦有很大的关系。
关于这位老夫人的信息,其实不多,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传闻,只知书香门第出身,并非倾城之色,母族并非显赫权贵,却也小富即安。宁国公夫妇之间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足以流传后世的爱情故事,大抵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平淡的、好像除了“运气”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在并不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燕京城当时的大家闺秀们愤愤不平的对象——明明好像什么都不是特别出彩,怎么就进了当时就显赫的宁国公府,甚至,宁国公还是出了名的宠妻,宠了大半辈子了,真真儿半点风月传闻都没有。
哪是什么运气?
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智慧罢了。
姬无盐挽着她的胳膊,突然很想了解了解这位极具智慧的老夫人的生平过往。
不过该有的礼数,总是还要有的。她颔首轻笑,“旁人的言辞虽无关痛痒,但若因此给您带来些许麻烦,便是晚辈不懂事了。这一声姨,私底下能舔着脸地唤一声,但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万万不能的。”
小丫头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也缓,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入耳只觉得熨帖极了。小丫头虽然坚持,但好歹是退了一步了,这有一就有二,也不急,老夫人满意颔首,“那,叫声姨听听?”
“姨。”姬无盐大大方方地唤,并无卑微,亦没有刻意地热情。
“哎!”老夫人应地响亮,眉眼之间的细纹都明显了起来,一边应着,一边将手腕上的镯子退了下来往姬无盐的手上戴,一边还担心姬无盐不收,认真地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你放心,也不是什么祖传的、家传的宝贝,就是数月前上街,看着色泽不错买的,今日就当……嗯,认亲礼了。”
身后韩嬷嬷一不小心,左脚踩了右脚。
白玉的镯子,看质地很不错,是个好东西,说话间镯子已经到了手腕上,老夫人抓着姬无盐的手端详着,满意地频频点头。姬无盐虽觉得贵重了些,不过对方既然说了不是祖传宝贝就无大碍,下回见面自己再送老夫人一些小物件,也算礼尚往来。
这般想着,她便轻声道了谢,收下了。
老夫人看了看天色,今日来意说过了,也厚脸皮地缠着要了声“姨”,镯子也送出去了,当下也没什么事情了,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有个侍卫匆匆忙忙来找姬无盐,老夫人才起身告辞了。
坐上马车,韩嬷嬷笑着戳破老夫人的心思,“您真是心急了些。那头刚让郡主唤你一声祖母,这边就让姬姑娘唤您姨,这进香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届时被郡主听见了,岂不是又要……”
到了嘴边的“不开心”堪堪咽回去,嬷嬷顿了顿才换了个词,“郡主又要伤心了。”
没有外人的马车里,老夫人的一张脸散了几分笑意,她慢条斯理地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搁下茶盏,轻叹,“嗯。我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