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朦胧，雷鸣电闪，昏暗荒芜的天地中，狂风猎猎，兽吼摄人。
    三人来到一处危机四伏的穷山恶水之地，降临于一座险峻陡峭的灰色石山山腰，这里同样有个洞府，据夏欣所言是她当年在此修行时所开辟。
    洞府外是个小平台，至今还弥留着几杆昔年所布置的阵旗，不过已经作废，暴露在大雨中，正在不断沥水。
    内部算不上宽敞，只有一张石床，看上去极其简洁。
    四周石壁上存在许多复杂的道纹痕迹，六个凹槽，各有一株淡黄色的“夜光草”，十余年过去也不曾枯萎，依旧散发着淡薄的光辉与异香，给予寒夜一分温暖。
    “今晚先在此住上一宿吧。”夏欣开口。
    萧阳看着她，微笑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夏欣眸若璀璨琉璃宝珠，柔情似水，“以前你冷冰冰的，可不会说些这样的话。”
    萧阳不作声，笑容更甚，温和至极。
    半夜，雨雾浓郁，雷声滚滚，四周的妖鸣兽吼连连不绝，甚至还有厮杀声自远方传来。
    萧阳坐落在洞府出口处，静静观望着外面充满凶险的雨中夜色，思绪万千。
    夏欣螓首枕在他的腿上，双目紧阖，祥和而静美，不知是否已经睡去。
    而苏诚则盘坐于那张清凉的石床上，正在炼化白天那块引道石。
    “世界洪流不息，命运的航帆，最终又会带我们驶向何方？”
    “如果最终要分离，我......究竟该怎么办？”
    夜已极深，时辰未知，萧阳目光迷离，静望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夏欣，凝视对方那精美到梦幻的无瑕脸蛋，心神恍惚，思绪沉重。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轻声叹息，目光重新望向洞府外的远方，幽蒙的雨雾中，似有一个倾城女子在笑着挥手，青裙淡雅，绝尘于世。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
    ......很痛。
    次日午时，待到苏诚炼化引道石告一段落，三人再次启程，一路西去。
    良久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断壁残垣的山河中，这里曾经应该隶属于一个大宗门派，极其辉煌，但现在已经沦为废墟，一片破败。
    萧阳行走其中，扫视四周，依旧能看见不少华宫宝殿，只是全都瓦解崩塌了，藤曼蜿蜒，杂草丛生，荣耀破灭后留下的遗迹，显得无比荒凉。
    “此地曾名连云宗，其宗内高手当年因一块极品灵石追杀我数百万里，再归来时，被我一掌灭了。”夏欣淡淡说道。
    萧阳对此没什么好说，一切都是此宗咎由自取，他眺望远方，那里应该是连云宗的腹地，群山爆碎，大地沉陷，除却一个硕大的掌印外，留下的不过是一条条蔓延向四面八方的深渊裂缝。
    周边寸草不生，荒芜至极，十余年过去，仍然弥漫着一丝淡薄的气息，可怕无比，四境修士贸然靠近恐怕都得瞬间被震的粉身碎骨。
    三人没作过多停留，驻足片刻后便消失在了山河尽头。
    此后数日，夏欣如是在带着萧阳重走了一遍自己来时的路，虽然有十余载，但许多痕迹都不曾磨灭，弥留至今。
    他们并未有什么驻足，大部分仅是远远观望。
    这个过程中，萧阳显得很安静，看着那一个又一个或欺人太甚，昔年当场凋零，或仗势逼人，待到夏欣道行有成，归来时被灭的门派，心中滋味难明，在他人看来，这些留下的是辉煌，是荣耀，是永恒不灭的灿烂诗篇，隶属于那个惊为天人的无敌神体。
    而在萧阳眼中，只看见了诸门众派的阴险、狡诈、可恨、欺人太甚，以及最后的自取灭亡！
    只看见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漂泊世间十年，所经所历的生死苦难，不甘命运的挣扎和反抗，铺就出一条鲜血淋漓的残酷大道，一切荣耀与辉煌的背后，存在太多的不公平，道不尽的心酸，言不尽的苦楚，无数血与骨，最后铸成一个强大而可悲的无上神话。
    再回首，她却唯有轻描淡写一声笑。
    越是往前走，萧阳的心绪便越发沉重，甚至生出一种想要逆转光阴，回到十余年前，与夏欣并肩作战的冲动，若是那样，她或许也不会那么艰难吧？
    前方，山峦秀丽，灵气充沛，由此北望而去，可以看见一座巨大的城池，名为“流荫”。
    “流荫城”以南三千余里外，屹立着一个“五岳门”。
    五岳门也曾与夏欣存在过节，当年在流荫城西边一处生命禁区中，此门一位大能真传弟子因强夺一株生命宝药未果而被夏欣所斩杀，就此结下仇怨，事后其传道之师得知消息，当即率领五位大能，以及二十余位五境高手前去追杀。
    当时的夏欣六境未到，与之理论无用，就此爆发一场生死血战，结果二十余位五境高手被斩杀殆尽，两位初入六境的大能遭到重创，而夏欣也因身负重伤，寡不敌众，被追杀了整整半月有余，最终冒险遁进一处上古险地才捡回一条性命。
    不过后来大清算时，五岳门内其余高手却并未出手制止，而是任由夏欣将当初前去追杀她的六位大能全数斩杀，扬长而去。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千年大派才能得以保住根基不灭，气运长存，至今又回到鼎盛时。
    闻听夏欣说明一些前因后果，萧阳极目远眺，目光落在流荫城南方极远处的五岳门中，神色阴沉。
    那里五峰斑斓，齐高若通天，云间道宫飘渺，山中楼场辉煌，好生气派！！
    夏欣察言观色，轻声道：“都过去了，你难道真要去恨些死人啊，还是说，你想杀过去，将此门灭掉？”话至最终，她的目光闪烁起来，等待对方回应。
    萧阳收回目光，露出一个微笑，转瞬消失，暗自深呼吸了一下，而后开口道：“余下的不过是些无辜之人，平白无故的，去杀他们做什么，若是这样，和那些玩弄众生，以强凌弱的神明又有何异。”夏欣点头，正欲开口，他却抢先一步，与之四目相对，低语道：“那些年，真是苦了你。”
    夏欣闻言蓦然一笑，风轻云淡地说道：“苦什么，不过是一群痴心妄想，是非不分的乌合之众，拼了命也奈何不了我，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他们，以生死来助我砥砺大道，以性命来让我功成名就，血的鲜艳，其实不止残酷，也很灿烂，可以当作一副斑斓画卷。”
    萧阳脸上笑意再现，也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将无数生死苦难说的如此轻易。
    苏诚目光打转，一路上都在安静聆听，少言寡语，思绪颇多。
    世道混乱，人心浊清难明，想要活下去，实力乃最主要的基础，但一切强大必将得之不易，谁能又能一帆风顺，哪怕是这般厉害的师娘，同样有着如此令人愤慨的苦难过往。
    这更加奠定了他要努力变强，斩尽天下恶的决心！
    ———“行道有罪，死期必至”！！
    “由此西去，逾越诸国众地，便能抵达三相帝国，我出世禁区便在那里。”夏欣开口，而后玉指抵红润朱唇上，又道：“往前有座云桑山脉，内有一处据说是诸神遗骸所化的古代秘境，十年一开，一次半年，由诸方势力所掌控，回想起来，当年最深处的禁地我还没探索完呢，但那里面存在禁制，五境以上都不得进。”她看向萧阳，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亮，“不过以我现在的道行，所谓的禁制已形同虚设，完全可以强闯，我们再去里面看看吧，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些神王血肉所演化而出本源之物，再不济，也可寻些宝药灵物。”
    “都依你。”萧阳轻语。
    夏欣神色一喜，不再多说，裹挟萧阳与苏诚直奔远方。
    云桑山脉，白雾缥缈，层峦叠嶂，古老而苍远，扎根于其中的种族势力错综复杂，数不胜数，相传，这里曾经是上古诸神的栖身之地，流传着许多形形色色的神话传说。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其中的那些不世禁区，以及一些至今都不曾被发掘出来的古代秘境，传言里面可能遗存着古代神明留下的惊世宝藏，甚至是衣钵继承。
    此外，云桑山脉也是陆神洲公认最佳的四大修行宝地之一，其中不仅有自古长存的神韵流转，且备受诸神关注，到处都是他们所布置的神明道纹。
    所以哪怕来此修行的人络绎不绝，往往都会血战到乾坤翻覆，八方尽灭，也始终都是山灵地秀，风光无限，
    最严重的不过地貌发生巨大改变，难以伤到根本，无需太久远的岁月，便可逐渐自行恢复。
    林海苍茫，云蒸霞蔚，一座直插苍穹的万丈山岳脚下，斑斓霞光如涡，法则弥漫，符文闪烁，这里正是夏欣所言的那处古代秘境入口。
    如今，距离秘境下次开启不久矣，仅余两月有余，故而许多高手都在提前向此赶来，负责执掌此地的各大势力自然也不会落下，甚至更早之前便已抵达等候，以待秘境开启的瞬间，做第一批入内的先行者。
    “这灵地神体当真了得啊，一日间便镇压了七个长存不朽的神道势力，这般实力，当今世上，还有谁能与之匹敌？”
    “我听说，那紫霞洲的云暝宗知道灵地神体要开始清算后，全宗上下当场就吓得亡魂丧胆，后来甚至都没等到灵地神体出手，其宗之主便将自己两位亲子生生逼死在了大殿上，实在是匪夷所思。”
    “何止如此，仰止洲的长仙国不知诸位是否耳闻，那可是天下间当之无愧的神道大国，位列超一流行列的顶尖势力，据说当年长仙国两位神皇亲子率领大批高手前去围剿灵地神体，想要谋夺人家的大道本源，术法神通，结果怎么着？当场就被杀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最终唯剩两位皇子仓皇逃窜，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三个多月前，长仙国皇主本打算联合通拂山共同去对抗灵地神体，化解死局，谁成想人家随意一掌便断了通拂山长存近十万年的天地气运，门内神灵更是死伤大半，也是昔年那三个前去围杀灵地神体的始作俑者识时务，主动出来赴死，否则那日通拂山可能直接就被灭了，长仙国皇主见到这种情况后，哪里还敢生出一点反抗之心，当场折回，亲自手刃掉自己两个孩子，断了与灵地神体之间的恩怨。”
    “唉，不管怎么说，这灵地神体都已经是震古烁今，无人能及了。”
    “灵地神体，名副其实的天下一流，女中豪杰啊。”
    “遥想当年，她也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姑娘，短短二十年岁月，却已无敌天下，令诸神慑服，如此神话人物，莫说我辈，古今世间的修道之人，恐怕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存在。”
    “倒也不尽然，至少在我看来，那烬土神体应该不会弱于她，从原始宝界所发生的种种便能看出此人的可怕。”
    “说起来倒是奇怪，都说灵地神体向来清冷无情，漠视万物，这样一个神话女子，为何会看上一个连神明都不是的烬土神体，那小子究竟何德何能啊。”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世间情爱，原本就是最不讲道理，人家两情相悦，你也管不着，实在不服，你大可去找他打一架，我可听说了，在灵地神体和各大势力清算之前，烬土神体扬言，接受神道之下一切众生的挑战，如今这件事早传开了。”
    “去去去，我纵然不是那烬土神体的对手，依旧不服，在我看来，这世间没人配得上灵地神体，一切的接近，都是对神圣的亵渎，罪无可恕！”
    ......
    随着三个月的时间推演，夏欣与各大势力清算的事实早已风靡四海，几乎人尽皆知，自然而然成为了人们闲聊时的热议话题。
    譬如此刻古代秘境之外一处景色秀美的山谷中，便正有一群人在络绎不绝的感慨与讨论，只是当谈及到夏欣与萧阳之间的关系时，许多人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一致觉得，后者配不上前者。
    且这样的情况不占少数，当今天下各地都涌现出了许多狂热迷恋夏欣的崇拜者与信徒，甚至连一些上宗神门都不例外，而但凡归于此类都有一个特点，无不是认为萧阳没资格和夏欣走在一起，这是对至高神圣侮辱，当就地斩杀！
    事实上，早在萧阳他们身处神生灵域的三个月中，很多昔年就对夏欣有仰慕之情的顶级高手便已经开始动身了，其中甚至还有位及神道的存在，随时都可能会找上门来。
    “我成罪人了。”一座云雾笼罩的大岳上，萧阳听着下方山谷内众人对自己的出言贬低，极其无奈。
    夏欣掩嘴轻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建议你直接拉上你小娘子，去他们眼前晃一圈，保准气的他们吐血。”生命宝树坏笑。
    “滚开！”萧阳瞪了他一眼。
    “哎我说小子，怎么和至高无上，举世无敌的本尊说话的，信不信我当场镇压你？”生命宝树语气高调。
    “看来你还想来一次蜕变。”夏欣侧首而视，指间神雷跳动。
    “别啊，开个玩笑，何须当真。”生命宝树退缩，而后喃喃自语道：“你就护着吧，早晚有机会，非得将这小子镇压一次。”
    萧阳与夏欣神色一致，懒得搭理它。
    “吼吼。”
    金色雷龙怪叫两声，结果被生命宝树延伸过来的根茎抽了一下大的，嗷嗷惨叫。
    “你笑什么？”
    “呵呵。”苏诚乐在其中。
    “走吧。”夏欣开口，望着远处的秘境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