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阳为什么参加科举。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李治是知道的。
他是为了他祖父。
明明是为了家人,还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鬼扯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如此作态,说明他是个爱出风头之人。
既然喜欢出风头,那今日,就让你出尽了风头,这样,总能让心里头的怨气,给消上个几分吧。
李治暗自清清嗓子,笑着道:“父皇,这些学子,都乃人中翘楚,今日齐聚一堂,若只赏歌舞,不免有些无趣。”
“儿臣有个主意,不妨以文助兴的小游戏。”
堂下众人都看了过来。
李世民笑着问道:“如何以文助兴?”
李治说道,“就由父皇出题,让各科魁首都做一首诗,以半柱香为限,最后交由父皇来点评,得第一者,由父皇亲书其所写之诗,赐墨宝一副。”
皇帝亲书,这可也是个天大的荣耀,卢彦伦等几科魁首,跃跃欲试,唯独高德阳这个进士郎,嘴角不自在的一抽抽。
李治笑容满面的看来。
随即。
太子眼中涌出疑惑。
高德阳的反应,实有些不对。
他怎么看着,似有些为难。
这不应该啊。
他可是堂堂进士。
要论文采,此时此刻,坐在这太极殿中的人,没几个能比的上他的。
以文助兴,这个小游戏,可说就是为高德阳量身设计的,就是想让他出风头的,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李治正觉不解之时,只听李世民道:“太子的这个提议,朕看恰是此情此景,卿等觉得如何?”
卢彦伦和另外几科魁首站起,“学生等无异议。”
如此,只剩下高德阳还站着不动。
一双双眼睛扫来。
高德阳不自觉的低下头。
此时此刻,他是多么想,能当个隐身人。
可惜,风头出的太多了,现在想隐身,压根不可能。
李世民笑呵呵道:“进士郎,你坐着不动,可是你想先做?”
高德阳屁股跟按了弹簧,一骨碌的跳起。
“陛下,我…我……”
高德阳吞吞吐吐,他想寻个理由,将这一茬给糊弄过去,但聪明的小脑袋,这时却跟灌了浆糊一般,脑海之中一片混沌,什么理由都想不出来。
“进士郎,你想说什么?”
皇帝笑呵呵的。
高德阳嘴张了又张,最后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李世民问向李治,“太子,依你看,出个什么题目合适?”
思索片刻,李治说道:“父皇,今日月圆星灿,夜景实好,不妨,就以月色为题。”
李世民点点头,“那就如太子所言,卿等以月色为题,赋诗一首。”
说着,给了张阿难一个眼神。
随即,就有太监往香炉之中,插上了一炷香。
卢彦伦几人立马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
高德阳也绞尽脑汁的想着,只不过,他想的不是如何咬文造句,而是在拼命回忆着,回忆着在平康坊所听到的那些书生酒后的胡言乱语。
青烟缭绕。
眨眼间。
半炷香燃烧殆尽。
守在香炉旁的太监,作揖道:“陛下,时间到了。”
李世民下意识看向高德阳,他很想看看,这位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最有才华的进士郎,今夜能做出什么大作来。
新科口述,帝王书写,若能有名作问世,那也不乏是一桩流传千古的美谈。
“进士郎,你可要先来?”
高德阳神情一僵,“陛下,我……我还没做好。”
李世民呵呵一笑,也未多想什么。
大作嘛,自是要一字一句斟酌,半炷香的时间确实太紧凑,再给点时间也无妨。
看向他人,皇帝问道:“卿等可做出来了?”
“陛下,臣已做好。”明字科的魁首,暗自清清嗓子,“皓月圆明,繁星璀璨,君坐中枢,夜如白昼。”
勉勉强强,不算太差,也不出彩,不过一首马屁诗,将李世民给比作了太阳。
这马屁拍的太过粗鄙,李世民心有不喜,但脸上仍保持着笑容,“嗯,短短半柱香,也算尚可。”
听到这个评价,明字科的魁首,难掩失望之色。
李世民目光扫扫,视野最终,停留在了卢彦伦身上。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云汉天河,快活今朝。”
这首,就文雅多了,可算佳作。
李世民点点头。
接着,明法、明算两科的魁首,也各颂了一首诗,明法,主考的是律令,明算,主考的是算数,这两科重逻辑不重文采,堆文砌字不是他们的强项,自然,所做之诗只能说勉勉强强过得去。
现在,只剩下高德阳了。
李世民看了过来,李治看了过来,卢彦伦等人也都看了过来。
高大公子又成了关注点。
高德阳喉结滚动,光滑无褶的额头满是细汗。
李世民笑着问道:“进士,你可做好了?”
高德阳硬着头皮,凭借着零散的记忆,结结巴巴道:“星……星幕垂野阔,银河,落……落九天,歌舞升平乐,天涯共此时。”
“好。”李治率先喝彩,“此诗上乘。”
李世民捋着胡须,“天涯共此时,好一个天涯共此时,此句绝佳,可算大作。”
皇帝哈哈一笑,问道:“诸卿,你等可有不服气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人愿意承认自个不如别人,但是,高德阳这首诗,确实不俗,尤其是最后一句,天涯共此时,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
卢彦伦和余下几人,齐齐作揖道:“学生服气。”
张阿难早就将纸墨笔砚准备妥当,李世民大笑一声,用熟悉的飞白体,一气呵成。
“高卿,来看看,朕之字,可有坠你的大作。”
高德阳喜笑颜开的上前两步,虽然看不懂书法的好坏,但皇帝的字肯定是没有差的。
“陛下的字,比我祖父写的,要好多了。”
高士廉也是有名的书法大家,这个马屁拍的,让人还是挺受用的。
李世民哈哈一笑,将卷轴滚起,递给高德阳。
“谢陛下。”
高德阳美滋滋的接过。
月半三更,李世民打起了哈欠,这场烧尾宴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最后告诫几人两句,李世民回了后宫,众人作揖恭送。
待的皇帝离开,不少人想跟高德阳套个近乎,但不等他们上前,李治就先凑了过去。
“太子殿下。”
高德阳规规矩矩的行礼,一股距离感油然而生。
李治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德阳表弟,你这诗做的可真不俗,孤想,等到明日,必是会传遍长安,那些爱好文墨之人,对你定然会格外追崇。”
高德阳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李治又道:“如此大作,得有个名字才是,德阳贤弟可想好题词了?”
高德阳摇摇头。
李治笑道:“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不妨就叫太极赋。”
“太极,即有着太极殿之意,也有太平极乐之涵。”
“表弟觉得如何?”
太极赋,这名字文绉绉的,听起来还不错,但是,自己作的诗,凭什么要让你来题名。
高德阳心头不爽。
尤其是再看到李治的笑容。
这心头的不爽更是加剧。
刚才,他提议以文助兴时,就是这么的笑着,如果,不是他够机灵,不是他记忆力好,今夜必要丢个大脸。
对于少年人来说,面子比性命都重要。
高德阳不冷不热道:“谢殿下赐名,但我,已经想好名字了。”
“哦?表弟欲取何名?”
高德阳朗声道:“就叫,德阳大作。”
李治嘴角一抽抽。
“殿下,我有些头疼,就先回去了。”
说着,拱手一拜,高德阳转身就走。
卢彦伦等人也纷纷作揖离去。
转瞬间。
除了宫人以外,太极殿中只剩下李治。
太子殿下的脸色,逐渐冷淡了下来。
给高德阳的诗题名,这是示好的一种方式,但是,高德阳却是拒绝了。
虽然他面上一直保持着恭敬,可那恭敬只是表面上的,在心里头,他对自己这个太子,恐怕一点敬重都没有。
难道,高德阳就不知道,这天下,以后是他来做主吗?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他的示好,李治五指攥紧,大拇指揉搓着食指。
王福站在一旁,轻声询问道:“殿下,回宫吗?”
李治没回答,只是迈步往前去。
王福紧跟其后。
从太极殿中出来,月光柔和,星光璀璨,沿着白玉石阶往下走时,李治突兀问道:“王福,太极赋好,还是德阳大作好?”
没有一丝犹豫,王福当即道:“自然是太极赋好。”
李治冷冷一笑。
回到家中。
高士廉还未睡,正独自一人,在后院中喝酒。
高德阳兴冲冲跑来。
等到跟前,他将卷轴拉开,迫不及待道:“祖父,你看!”
借着月光,高士廉一眼就认出,这卷轴上的字,出自李世民之手。
“星幕垂野阔,银河落九天,歌舞升平乐,天涯共此时。”
“嗯,此诗有极乐意境,也不知是哪位大家之作,德阳,这是陛下赐予你的?”
高德阳乐呵呵的点点头。
“祖父,你说这是大家之作?”
高士廉轻点下颚。
一瞬间,高德阳如是被点了笑穴,乐的直不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