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争执不下,喧闹嘈杂之中,孟瑛坐着轮椅赶来,身后是双云和卓遥。
卓遥不敢直视白芷的眼,这让她心头不悦,不过眼下现场还死了个人,自是得先解决眼下的事。
孟瑛见此场景,微微皱眉,询问一番,卓翎和梅伯阳各执一词,谁也不让。
白芷还添油加醋,“伯阳将军那气势像是我们入了这大殿就脏了他的地一样,可这明明是陛下的宫殿……”
梅伯阳立即反驳道,“胡搅蛮缠,我是说你们两个女子有什么资格参与议事!”
“在晋南军中,姐姐说了算,这仗没了姐姐还怎么打?”白芷说得上头,吵架的确让她得到了些微的释放。
“小丫头片子掌军闻所未闻!你去问问那些军中的大老爷们同意不同意!我可是听说郡主肚子里可是有那南蛮子的种,你说她要掌军,那以后这军队算辰国还是南蛮的?再者,你让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去打仗,更是笑话!”
梅伯阳语气里透露着得意,仿佛拿住了卓翎的死穴!
白芷一听这人拿怀孕说事,就狠狠瞪了一眼孟瑛,那日知道卓翎怀孕的人,总共就他们几个人,她觉得一定是孟瑛走漏了消息。
孟瑛也接受到了她眼中的嫌恶与恨意,只觉冤枉,这宫中全是梅伯阳的眼线,要想瞒住他,实属不易。
卓遥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晋南军如何,是你梅伯阳说了算的吗?”
“小崽子,若我梅伯阳无权置喙,那你谈什么合兵?”
孟瑛有些头疼,看得出他们对合兵的意见很大,今日的商讨估计也不会顺利。
他咳嗽了起来,咳个不停,漫长的咳嗽声逐渐平息了吵闹。
众人安静了下来。
“诸位见谅,本王今日染了风寒,嗓子疼,还得劳诸位莫要过于吵闹,以免听不见本王的话。”
白芷朝孟瑛瞧了过去,脸色的确有些白,他虽然面上诚恳,但白芷就是觉得他是装的。
她甚至恍惚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孟瑛又咳了两声,才开口说话,“今日送去的帖的的确确是有二人的姓名,想来是本王与底下的人核对不够仔细,才闹出了笑话,是本王疏忽,郡主息怒,白姑娘息怒。”
说完他又转头对梅伯阳道,“伯阳将军循旧制阻拦本也是好心,但是正当乱世,天下英雄才人辈出,郡主与白城主也是一方豪杰,在当地皆有一呼百应之势,实乃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
“伯阳将军慧眼识英雄,手底下能人无数,想来不只看见两位姑娘的女儿身,也看见了她们的能力与才华,只是想着这战事危险,不该让她们承担。伯阳将军英雄担当,却是长得凶悍了些,让二位姑娘误会。”
台阶都给到了这里,围观的人皆松了一口气,轻笑出声。
梅伯阳即使不爽,却也没法反驳,再反驳他就是小肚鸡肠的狭隘男人了。
“说到底,天下之所以会乱,不过是因为旧制的无力,想要新的秩序,墨守成规可不行,诸位大人说说,可是这般?”
众人笑着迎合,“可不是嘛,宁王大人言之有理!”
“那便请诸位入座,我们好生聊聊!”孟瑛抬手,笑如春风,令人信服。
他说完,眼神从白芷那方一扫而过,有些紧张,小心翼翼。
白芷忙避开了眼神,不得不说,她觉得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说的话也有理,对人心极具蛊惑性。
嗯,他一定就是这样忽悠卓遥的,才让卓遥上了套!
白芷在心底悄悄摸摸给他定了罪。
一入大殿,孟瑛脸色又有些不好,他的确是安排了卓翎和白芷的座次的,但一定是指令中途被梅伯阳的人的给截了,完全不是他安排的那样。
梅伯阳压根没想合兵,但他骨子里对梅公是孝顺且尊敬的,只要梅公不死,他就不会做出忤逆梅公的决定。
对宗族亲人的维护,是梅家人的信条,也是他们强大的原因。
他几次三番的不尊重,也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拖延时间。
会盟若是谈不妥,拖上个三年五载,那他说不定真能称霸一方,休养生息之后,他就可以大肆侵略,谋得天下。
但孟瑛等不了那么久,他必须速战速决,至少在梅公死之前,掌握大部分兵力,他才有周旋的余地。
所以今日的会盟必须要平稳进行。
他让底下的人加了两张桌案,卓翎的位置安排在卓遥旁边,白芷的位置则在他身旁。
没有什么原因,这是他的私心,想离她近一点。
白芷则因为这个位置心里抓狂,这人都坐她身旁了,这身份不就变了嘛!那她和卓遥不就彻底玩完了嘛!
一个二个都在逼她,把她往孟瑛身旁推!
她不喜欢这种被逼的感觉,即使她和卓遥做不成夫妻,那她也不一定要和孟瑛凑一对啊!
可是在他们眼中,好像默认这件事,她就是孟瑛的人。
越想越气,猛地将面前的点心推远了,差点掀翻了那盘子。
她硬梆梆的背影直朝孟瑛传达着一种讯息,她生气了!
孟瑛有些难受,现在却顾不上她,他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题。
“本王花了些力气摸清了卓家逆贼的兵力部署,总的来说,我们完全可以胜。但是完胜也是胜,险胜也是胜,区别在于耗费的兵力财力以及民力。”
“这些年诸位各自为战,也胜了许多次,但没有一人能真正能拿下那卓家逆贼,此乃小胜,兵疲马弱之时就被人夺了回去,陷入漫长的拉锯,这样打只是把你们都打穷了,打累了,没什么意义,倒是把百姓都耗死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样下去你们也耗不了几年,倒不如大胜一场,赢得干脆!”
孟瑛说得慷慨激昂,不过立马就有人给他泼了冷水,“如何才能赢得干脆?士兵可不比常人,没有与将领的默契,可不是谁都能指挥的!更何况天南地北的,吃食不同,习俗不同,信仰不同,如何统一步调,那就是个难事!”
孟瑛缓缓说道,“将军莫急,晋南军和梅家军都是成熟数年的老兵,自有他的一套制度,想要用一朝一夕的时间改变也是难事。”
“那可不是嘛!这说合兵,谈何容易!”
“其实这事诸位可以问问卓遥小将军,问问他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将马匪,西域帮,流民,山贼训练得整齐划一。”
孟瑛先将卓遥推了出来,卓遥心性太直,对他有愧,是现阶段最不会背叛他的人选。
卓遥抱着手冷冷道,“无他,我管他们吃米吃粟还是吃糠,是个人就抵不过吃肉。想要吃肉就得赢,为了赢就必须整齐划一,进退有度,只要奖励他们可比我还积极。”
“卓遥将军言之有理,虎城军能在短短两年内吞掉辰京以西大片土地,离不开卓遥将军的练兵本领。想要一举歼灭卓家逆贼,光靠虎城军不够,还需要梅家军的加入。”
“为此,本王欲从梅家军抽调两万精骑,一万重甲,向西行进与虎城军汇合,由卓遥将军重编军队,穿过云岭,从纪州西北直破辰京!”
“两万精骑?一万重甲?白白送给他?”梅伯阳大惊,“不是,瑛儿,你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是啊!宁王殿下,谁都知道梅家精骑是梅家军的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是百里挑一,以一当十,你这是要了伯阳将军的命啊!”
“可不是嘛!更别提一支精骑部队就要配备多少粮草辎重,还有后备军队,少说得送出去五万人,三万匹马!”
“青鹿将军,夸大其词了!最多不过四万人,两万五千匹马!粮草辎重自有宁王殿下安排,你们怕什么!”
“就是,我来时经过袅山,那里面吼声震天,根本不像只有两万人的样子!别说四五万兵马,番上一番你们也绝对出得起!你们瞒报人数,以为别人不知?”
“肉不出在你身上,你当然不会痛啊!”
……
和孟瑛想得一样,吵得很激烈,根本停不下来,这还只是第一项举措而已,这就是最难的事。
孟瑛不言不语,静静看着他们吵,甚至闭上了眼。
直到个个吵得面红耳赤,觉得事态已经难以控制之时,终于有人朝孟瑛求助。
“说到底梅家军也是陛下的兵,梅家人也是陛下的封臣,他们必须担起天下的责任!”
“对!”
“宁王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啊!”
“瑛儿,精骑都是舅舅手下千挑万选的人,你可不能这样对我啊!”
孟瑛这才缓缓睁眼,轻咳两声,“都说完了?”
他轻飘飘地质问在座的所有人,“你们要继续我就不说了。”
这下没人开口了,各个脸涨得通红。
“那要我说都是辰国的兵,可不能都想着拥兵自重……”
“谁佣兵自重了!”有人抢话。
“你要说我就不说了!”孟瑛这话变得强势,对方憋了好大一口气。
见所有人安静,孟瑛才再次开口,“我话没说完,琼州吴督军手下的兵全交给伯阳将军,从越州进军。”
吴用和林凌脸都绿了,他们刚才还在指责梅伯阳小心眼,现在就轮到他们自己了。
卓翎一听越州,忍不住问道,“晋南军才是离越州最近的军队,为何不让晋南军去攻打越州?”
“南蛮有消息传来,说是南蛮王最近迷上了吸食一种药,此种药草成瘾性极强,人更疯了。他们甚至用此药控制了整个南蛮说得上话的人,以后的南蛮将没有人是清醒了,该亡了。他们最先从药王谷下手,逼着他们种植此药的原材料,若是不从,在药物的控制下他们会癫狂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
“这个世间最有良心最有本事的人都在药王谷了,他们为了解南蛮药奴军的毒,不求财不求名,不顾危险,辰国不允许他们罹难!天下百姓不允许他们受这份苦!”
“晋南军许多都来自南蛮,相比其他军队有得天独厚优势,还请郡主调兵前往,这是一件苦差,要小心提防他们的毒药控制。”
卓翎听完拱手一礼,“卓翎领命!”
卓翎是第一个领命的人,此后的会议依旧是争论不休。
兵力争完还没有定论,孟瑛又将话题引向了粮草辎重,“梅家军队一旦就位,粮草辎重必须跟上,还有精良武器,敢情孟公打造十万支箭矢,五万盔甲,三万长矛……”
孟时年听得脑子嗡嗡的,“宁……宁王殿下……我南阳孟氏乃皇家宗室,为了这江山延绵,我们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但宁王殿下所要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我们是真造不出来啊!”
孟瑛抬手,“孟公莫急,你们有铜矿铁矿锡矿无数,想来问题也是出在时间与人数,若是如此,本王可以为你们解决燃眉之急。”
孟时年汗流浃背了,“正是缺人又缺时间,要不减一些量……”
孟时年话还没说完,孟瑛又将矛头对准了林凌和吴用,“林大人,吴督军,这些年琼州风调雨顺人丁兴旺,粮草充足,征调五万民夫应当问题不大。”
林凌大汗淋漓,要拿走他的兵就已经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征调民夫,“五万是不是多了点?若是要得那么急,少说需要数百万的白银。”
孟瑛淡淡一笑,对着吴用道,“卫家和言家乃朝廷奸佞,吴督军当初收了卫家和言家那么多家产总该尽数上缴吧?”
吴用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想离席而去,憋了半天只憋出两个字,“没有。”
孟瑛扬了扬嘴角,微微叹息,“就连吴督军的发家之本也不是你本人的吧,那些钱财本该是白姑娘的家产,以前的事不说了,但白姑娘现在回来了,吴督军可不该独占。”
白芷闻言猛地回头瞪着孟瑛,孟瑛朝她轻笑,“天下安定之时,丹宁五城将不再四面受敌,相信白姑娘也不会舍不得,飒兰说得可对?”
对你个头啊!
虽然白芷对这些钱没什么实感,但是一听说要捐出来,还是心痛了一下。
但是她还真不想拒绝,孟瑛的确拿了她的痛处,丹宁五城现在就是她心尖尖的宝,她知道假以时日这几座城池一定会遍地生金,到那时,将会有数不尽的财宝。
只要没有战乱的侵袭。
白芷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决断,是钱重要,还是那五座城池重要。
白芷干笑两声,“是啊,国不宁何以为家,百姓安居乐业,银钱才会有意义。”
吴用一听她这么说,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拱手一礼,“请宁王殿下放心。”
这会议持续了整整一日,从日出到日落,甚至深夜。
这些人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喷着唾沫,据理力争。
白芷听得十分精彩,她看了全程,知道了谁和谁是一路的,谁和谁又有利益关系,谁又有些什么底牌,以后该抱谁的大腿。
她都记得认真,疲累之时浅饮一口茶水,竟不经意地瞥见卓遥在偷看她,在看着她发呆,连她看了过去,卓遥都没反应过来要移开目光。
他看得实在太久了,看着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眼珠子转来转去,全神贯注。
她一定是喜欢这样的场合的,喜欢指点江山,喜欢与他们争论,喜欢辩个高低。
卓遥安下了心,他觉得,孟瑛更能给她这些,而他自己做不到。
白芷看着他眼底释然的笑意,竟忽的有些心酸,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好像读懂了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办,她是舍不得的,毕竟距离他们上一次耳鬓厮磨,也不过才几日时间。
她转过身,擦掉眼泪,回头依旧是泪眼婆娑。
她朝他眨着眼,抛了个媚眼。
眼波流转,击中了卓遥的心。
他觉得自己很爱她,爱到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再也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