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本来是能坐直的,可一见了孟问荆,天大的难受席卷而来,扑通就倒地上了。
一副痛得爬不起来的样子。
孟问荆吓得赶紧将她抱进了屋,铁石心肠总归是敌不过一些不明所以的情愫。
给她诊完脉,熬了药,又给她煮了一碗白味的粟米粥。
屋子里燃着炭火,说不出的暖。
“千金散尽,你以后该何去何从?”白芷含着勺子。
“写信给兄长,让他们来接我。”孟问荆低着头,淡淡道。
“你……不难过吗?”白芷试探着问他。
孟问荆讽笑着摇头,“一丁点吧……不过……我娘早就与我说过了,烟花柳巷,乌烟瘴气的地方不要去,那里的人又穷又恶,都没个好良心……”
这话波及的范围很大了,白芷有些难受,“你信吗?”
“没什么信不信的,以前只是听一听,现在算是看清了,才算得信了。”
“可以不是也有人帮你说话吗?那些挡在你面前的就是妓女,是龟奴,是……”
“他们不也拼了命地抢那些地上的钱吗?”孟问荆讽道。
“也有没抢的,我不也没动手……”
“可是你不也把我当做消遣,欺骗我的心吗?”
两人的对话停止在此刻,白芷知道的,说什么也没用的,只轻轻笑了,“嗯,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算不得是好人。”
孟问荆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白芷,觉得有些好笑,“那要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他们连看命的钱都没有,是我!是我为他们看病,他们还倒打一耙!没钱为什么不去赚?明明有手有脚,却还赊账拖欠!还有你,明明可以好好活,却非要出卖身体,去做什么小妾!你不觉得羞耻吗?”
孟问荆所有的委屈,终是在此刻爆发,他指着白芷的鼻子骂,怒目猩红。
被骂了,白芷倒是松了一口气,轻轻浅浅地笑了,“好啦,今天的事是你受了委屈,骂一骂挺好的。”
“嬉皮笑脸!不要脸!”孟问荆怒斥。
“嗯,我们青楼女子,要的就是一个不要脸。”白芷侧躺在床上,心里的大石头像落了地。
孟问荆简直不知道跟她讲什么!
“你知道今天的事因何而起吗?他们又为什么要讹人吗?”白芷问他。
“因何而起?”
白芷叹了一口气,细细将前因后果讲给他听,从丹宁城的局势,到行业的排挤,再到百姓们的处境。
可怜的孟问荆,遭遇了社会的毒打,还得耐着性子复盘。
孟问荆听完,心里闷得慌,“不过就为了几十两银子,用命去换,值得吗?”
“对你来说当然不知道,但是对他们来说,几十两银子,可以让全家吃饱,可以给家里人制一件冬衣,可以给儿子娶媳妇,有什么不值得?”
“几十两银子很难挣?”孟问荆摇头,不敢相信,他家的生意,动辄就是千万的银钱。
“很难的!你想想你来丹宁城这么久,赚了几个钱?你甚至还要倒贴,现在你除了这个小院,身无分文了吧!”白芷一本正经。
孟问荆瞥她一眼,“你笑话我?”
“没有呢!我笑话你干嘛,只是想说,你要学着狡猾一点,你要去看看不同的人,怎么生活,怎么获利,不然可不就逮着你薅你的毛嘛!”
“哼!人心险恶!”孟问荆越想越气,最后原因竟是因为自己蠢,他不服的。
白芷看他气鼓鼓的模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揉乱了他的发,“嗯,人心永远都是险恶的,但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是。”
“你瞎说!我不是,我全家人都不是!”
白芷真想给这脑瓜子一巴掌,“你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们在你面前只展露了好的一面。你全家人说不定都在算计你!”
“你胡说!我家那可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相亲!哥哥嫂嫂们对我也是极好的!”
孟问荆一边争辩,一边任她揉着头发,也不挣脱,不知不觉就靠了过去,脑袋靠在她的腰间,很安心,很舒服。
白芷有些忍不住想破碎他的美梦,“你家有多少人?以后家产怎么继承?”
孟问荆自然而然地跟她说起家里的事,“我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姐姐嘛总是要嫁人的,哥哥们分管着商事,就算袭爵,按理也该是我的,我娘是正妻,我是我娘唯一的孩子,我娘近四十才生下我,我又体弱,所以我应当不会袭爵,或许会让大哥袭爵……”
白芷大概明白了他家的形势,他被保护得好,应当也是他家人故意为之,“你娘……家底很厚?”
“我娘是老南阳王的孙女,我爹是宣平侯之子,辰国开国之时,就有我家一份功劳。”
是个身份很贵的人呐,白芷有些不解,“那你家族为何没落?”
“听说是开国之时,辰高祖重贤不重亲,打压宗室,就把我家祖上都迁到了荆地。当时卓家人平乱立下了汗马功劳,辰高祖便重用卓家人,可卓家人狼子野心,到如今,整个辰国都被卓家人把持!”
白芷听他说了很多,隐约有两点,他家的确高门大户,且门第等级森严,绝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能高攀的家族。
还有一点是,他们家族能再度起家,是因为一个人的扶持,一个被称为宁王的人,不过前几年死了。
“所以呐,你哥哥们对你好,不让你从商,那是讨好你娘,然后弱化你在家中的权力,你若不要钱财还好,你若是想要,他们可不会如往日那样对你好!”
“不要就不要呗!钱财乃身外之物!”孟问荆理直气壮。
“你若能永远这么想,也算一桩好事!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你之所以有底气说出这些话,是因为被保护着,假如把你放在饭都吃不饱的地方,你就做不了好人了!”
孟问荆听完,这些事他从未想过,只觉得很悲凉又无助,“那人人都那么坏,以后怎么办呢?”
“你还想做大夫吗?”白芷问他。
“我……只会这个,从小跟师父学的,但也不重要,本就是……消遣。”
这个词让孟问荆有些难受,他躺靠在白芷腰间,任她的发尾扫过自己的脸颊,痒痒的,他伸手,挽住一缕,在食指上绕了个结。
白芷沉沉呼了一口气,眸中变得晦暗不明,然后低下头,眼中又重新染上了明亮,她也不自觉地绕起了他的发尾。
她带着悲伤又温柔的笑意,轻声道,“问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孟问荆望着她的眼,莫名有种被包裹的感觉。
“没有什么坏人的,大家都是人,人会做坏事,也会做好事。”
“你知道朝廷官府为何存在吗?为了让大多数人,能正常地活下去,能更好的活下去。”
“人的善心善行,需要人视若珍宝,需要人扞卫。如果一个国家这都意识做不到,那这个国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问荆,你如果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就先暂且做个大夫吧,许多人都需要你……”
白芷低着头,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滴落在孟问荆的嘴角,让孟问荆怔然。
白芷并不想干涉他未来的人生,她只是希望,能治病救人的大夫多一点,再多一点。
她想护他这颗医者的心。
想通了这些,白芷的心智更加坚定。
她要新世界,新秩序,她要公理能得以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