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
滴答——
滴答滴——
暗无天光的地牢,暗无天光的日子。
潮湿的石壁渗着水,冒着森然冷气,滴滴答答顺着坑洼的墙壁滴落。
每一滴,都能让孟瑛寒毛竖起。
不管过多久,都习惯不了这空寂之中唯一的声响。
他数不清这是几天,还是几百天。
他不知道是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是酷暑还是冬雪。
像是无尽延伸的黑水潭底,触不到底,望不到天。
他盘了盘因为湿寒而胀痛的腿,脚上的镣铐叮叮当当的响着,他缩进角落,只求身子能有一丝依托,让他寻得分毫的踏实之感。
胸前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仙鲸剑的锋利他是第一次体会,果真名剑!五脏六腑的疼至今连绵不绝,淋漓滴血。
孟瑛止不住咳嗽两声,扯得心口疼。
他咳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本以为心口的疼能平息下来,却没想到疼得越发热烈。
孟瑛捂着了胸口,紧紧地攥住胸口的皮肉,并非安抚,而是想让这颗心更痛,往死里痛,最好能痛死!
不然怎么对得起白芷还有那刚出生的孩子!
他记不清是多久以前,孟裕搬来了一口棺材,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看见两具腐尸,一大一小。
恶臭传来,万念俱灰。
从那时起,就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日日夜夜的疼,火辣辣的疼,如同割断的舌头被辣椒糊口,含着冰块也解不了的痛。
他没想过死,只想在这暗无天光的地牢里,惩罚自己一生一世。
就算是哪日死了,他想他也不会选择喝下什么孟婆汤,也不会选择去投胎转世,就去十八层地狱里任鬼差奴隶,生生世世去赎罪。
疼痛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他给她带来的苦难是就是他这一生都磨灭不了的罪行。
若是哪日在黄泉路上遇见她,孟瑛也只想听她埋怨,任她打骂。
他绝对不要听她说一句她不后悔!
万般苦难都是他活该!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
若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喜欢,那便没有相爱的说法。
从竹林出来,与她同用早膳,共商王府家事是他主动的,将管家的权利交给她也是她主动的。对她的所有好,也都是他主动的。
他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却还是对她好,贪念那样的时光。
是他不计后果地引导着裹挟着她步步深陷。
他与畜生无异!
这样的自责日日萦绕着孟瑛,让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咔哒一声,有一阵微弱光亮在晃荡,是每日送饭的人。
这油灯实在太过明亮,孟瑛本能地挡住双眼。
送饭之人端来了一碗饭菜,然后提着灯离去了。
孟瑛没有尝试与他说话,因为他是个哑巴,也是个聋子。
从角落走到牢房门口,只需要短短七步,他熟练地端起碗,走到草席上坐下,用筷子刨着吃下。
虽然难吃,孟瑛还是吃得平静,他面无表情,动作有条不稳,没显出丝毫狼狈不堪的模样。
筷子是他绝食抗议得来的。
孟裕要让他活,绝食抗议这一招还是有用。
吃完他将筷子放在有水滴落的地方,任水滴冲刷,而后将碗摆在了牢房门口,等着下一顿的更换。
所有事情完毕,他又坐回了角落,盘着老寒腿,依靠着冰冷的墙壁,在黑暗之中,想着白芷的脸,忏悔过错。
与他日渐腐烂内心相比,他的外表却是如往常一般平键。
到了特定的时间,他就会睡着,又到了特定的时间,他醒来。
如此反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日,走道外面的油灯都亮了起来,晃得孟瑛睁不开眼,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他习惯了这种寂静的黑暗,一根针落地都能吵醒他。
虽然外面只是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但是听到孟瑛耳中,却显得嘈杂又聒噪。
一群人站在门口,提着明亮的灯,晃的孟瑛睁不开眼。
孟裕从灯火中缓步而入,开门的声音,像是震碎了孟瑛的耳膜。
“皇弟近来过得可好?”孟瑛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孟瑛盘腿而坐,干脆闭上了眼,面容平静,“甚好。”
下人们为孟裕端来了软皮包裹着的凳子,孟裕与他对坐着。
孟裕啧啧道,“皇弟头发都长出来了,需不需要皇兄找人来帮你剃了?”
“不必。”
“皇弟看起来瘦了许多,可是伙食不够好?”
“非也。”
“皇弟还在生朕的气?你的王妃是他们失手杀死的,朕从没想过要杀她!”
孟瑛不说话了,心口钝痛。
就这么一句话,之后孟裕说了什么,孟瑛都不理他了。
给孟裕急得想跳脚。
“孟瑛你怎么那么犟?从小你就这般,什么东西说要得到就要得到,不然就用各种方式抗议!以前你是皇子,现在你可是阶下囚!你有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
孟裕一直不停地说,就希望孟瑛回他一句。
可孟瑛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像是睡着了一般。
孟裕就这样说了半个时辰,口水都说干了,他真是服了,好歹他也是个皇帝!
“行行行!你说说你要怎么样才开口说话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孟裕先服了软。
孟瑛只觉得吵死了!
不过这是谈条件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道,“我要肖扬下落。”
老实说,他不敢相信白芷和他的孩子都死了,他将人托付给了肖扬,找到肖扬,说不定还有知晓她下落的机会。
“肖扬我们也在找!找不到!”孟裕直言相告。
孟瑛知道孟裕没有说谎,这人不说谎的时候,就会是这般着急的表情,而且说话不打磕巴,语气也不一样。
孟瑛沉沉叹了一口气,“无用!”
孟裕嘴角抽抽的,他有种想虐待他一番的冲动,但他忍了一口气,也叹了一口气,“孟瑛,朕今天来,不是跟你置气的。”
“我管你来做什么,只觉得你聒噪,扰我清静。”
孟瑛忽的来这么一句,让孟裕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孟瑛鼻子骂,“你不要不识好歹!你的命在朕手里!朕要你死,顷刻之间你的人头便落地!”
“那便来。”孟瑛道。
他无所谓的态度,简直气的孟裕颤抖,依旧指着孟瑛的鼻子,“你……你……你……”
孟瑛也不知道听他说了多久,实在吵得受不了了,他道,“你可以走了。”
“朕不走!朕今天就给你耗到底!”
孟瑛知道孟裕一定有事找他,才跟他在这儿耗了半天,也累了,便道,“把你的软凳给我坐,我就与你谈。”
孟裕一听激动坏了,他肯开口便是最大的好事了,赶紧将屁股从凳子上挪了下去,“来……弟弟坐……弟弟坐……”
这模样,哪儿还有堂堂帝王的尊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