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孟瑛还在想怎么将绳子搓得更结实,转头就不见了白芷。
她平时转悠的范围不大,都在他视线范围内,他也算的安心。
这下忽然不见了,孟瑛心头一慌,放下手中的事,喊了一声,“芷儿……”
无人应答。
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动静。
孟瑛心中积攒的焦虑在此刻爆发,心又开始不断往下沉,生出一种永远找不到底的失控感。
他拿上长矛就冲进的密林,疯了一样的寻找。
起初还有白芷留下的印记,但是渐渐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他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落叶的走向,恨自己不能拥有狗的鼻子,鹰的眼睛。
他拼了命的寻找,顾不上吃饭喝水,也顾不上黑夜白昼。
脑子中不断浮现着白芷对他说的话。
她问他,就没有一点想娶她的心思?
她说,等回去了,她就嫁给他,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三餐四季。
他怎么会不想娶她呢?
但是一想到他自己都不会好过的下场,他怎么敢娶呢?
她说,船要慢慢造,叫他不要去送死。
她问自己,她在他心中当真一点也不重要?都没有想过她比辰国更需要自己?
怎么可能不重要,就是因为重要,所以才拼了命的想带她回去。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孟瑛忽的就想不起他当时的回答了,他停下了寻觅的脚步,捏着眉心,努力回忆着他有没有给出让她安心的回答?
没有?
否则,她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谁死在这岛上,死在了海里,都不必为彼此流一滴眼泪!”
孟瑛想起,懊恼不已。
他究竟是在干些什么?才会这样敷衍地对待她内心的恐惧?
他真是个蠢人啊!
这船是三五十天可以造出来的吗?
这汪洋大海是凭一艘小船可以渡过的吗?
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孟瑛不断不断的问自己,问他自己做下的荒唐之事,是有多么的可笑!
明明连眼前的责任都顾不了,谈什么对天下的责任!
她分明是在拯救自己,却被自己狠狠伤了心。
暗无天光的森林,像是突然多出了一只发疯的野兽,他在森林里疯狂的寻找,整整两日,他才疲倦地靠在了树干上。
两日啊!
孟瑛很清楚,这森林中的两日意味着什么,野兽、毒虫、沼泽、饥饿、恐惧。
一想到白芷可能正在经历这些,他就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他停不下来,在森林里不停的游荡,像行尸走肉,一颗心也在慢慢的腐烂。
找不见她的每一刻,他都觉得他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娘胎里就夺走了姐姐正常的眼睛,出生后却理所应当过上了天潢贵胄那高贵奢靡的生活。
一片在脚下的织锦鞋底,要经数百日,集千人之力而成。
他吐一口清痰,宫女太监御医无数相干不相干的人,战战兢兢!
他所得到的宠爱与眷顾,是他的皇兄们一生的可望不可及。
他还有无数人的追捧,喜欢,和信任。
还有那天降的姑娘,是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美好。
这些所有的珍稀之物,在他孟瑛扪心自问的时候,变成了一把把利剑,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刺向他的心脏。
他活该!
因为他啊……
得到那么多,什么都没有护住……
与他一模一样的姐姐,对他极致宠爱的母妃,对他寄予厚望的父皇,热衷跟在他身后的弟弟妹妹,还有那个他一见就掩不住笑容的姑娘。
回首望去,一片空荡。
他们都去哪儿了?
孟瑛像是发了疯,在森林里又找了好几日,终是发现一点踪迹。
是那日他给白芷编的一只草鞋。
还有一旁野兽的脚印。
他犹记得白芷那日穿上时,高兴的转了一个圈,笑容那般鲜活。
他连那日白芷扎的辫子,额前的一缕发丝都还记得什么模样。
他顺着脚印找去,竟然找到了野兽窝。
一堆大大小小的棕熊,虎视眈眈的望着孟瑛。
孟瑛觉得好笑,是他们吞了白芷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相信。
但是吞没吞,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孟瑛用一根长矛,将这一窝的棕熊一一杀害,剥了他们的皮,剖开他们的胃。
最后一只棕熊被剖开时,他大声笑了,眼角流下两行清泪,“芷儿……还好没有……”
他胜了棕熊,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孟瑛倒在血泊中,任自己的血与棕熊的血汇聚交缠。
同归于尽!
肖扬找到孟瑛时,见了这满地人与熊的尸体,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孟瑛还有虚弱的气息,他忙带着孟瑛回了那半截船骸。
孟瑛的情况比起白芷要好一些,他并没有大面积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多日未进食造成的虚弱。
孟瑛醒了,只有肖扬陪在身边。
肖扬担心坏了,忙道,“王爷!怎么样?”
孟瑛说话都艰难,却一把抓住肖扬的手,眼眶发红,“白芷!芷儿!”
肖扬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她没事儿!受了些伤,在养着呢!”
孟瑛松了一口气,声音嘶哑,“想看看她……”
肖扬点头,眼里有了光彩,“好!王爷你等着!”
彼时是夜里。
白芷正与卓遥他们围着篝火煮汤,白芷见肖扬,立即给他盛了一碗肉汤。
肖扬从来不敢主动向卓翎他们要汤的,都是自己一个人另起炉灶。
肖扬接过汤,眼里有星星,“我给王爷端去!王妃,王爷醒了,他想见你!”
这真是难得的好消息,所有人都挺高兴的,毕竟没有人真想他死。
但是卓遥高兴过后,又有一点害怕,他望向白芷。
白芷只是浅浅笑着,并没有多大的波澜,“肖扬你把汤给王爷端去吧!我就不去看他了。”
肖扬一愣,“为……何?”
白芷轻轻摇摇头,抿嘴淡淡一笑,“去吧,肖扬。”
肖扬不解,但是他又不能逼着白芷去,只愣愣地孟瑛端去汤水。
孟瑛听说白芷不愿见他,心口突突地一阵疼。
他挣扎着起身,几步跌到了门口,看到了篝火旁与卓遥说说笑笑的白芷。
她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你怎么不去见他啊?”卓遥问白芷,他还是想知道一个确切答案。
“不想见!见了怪难受为什么要见!”白芷说得很轻松。
卓遥听着这话舒坦,“反正你也对他死心,你就跟我过!能回去呢!你就是我的世子妃!以后就是我的镇南王妃!不能回去呢,我就让你当这座岛的岛主夫人!”
白芷扑哧笑出声,岛主夫人!
瞧瞧,多简单的事儿啊,能活到哪算哪儿呗,多轻松,多愉快!
她莫名回头,朝孟瑛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正巧撞进了孟瑛心碎的双眸。
她却扬起嘴角,笑意轻松。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又好像只是见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形同陌路!
她转过头,继续与卓遥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