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将高春阳揪回了家,白芷也不知怎的,顺势就跟了过来,因着瘸了腿,是被安吉背过来的。
她不得不跟过来啊!
不论高春阳想不想当这个官,对她的计划都有巨大的影响。这次揽下巍县的任务,本身就是向林凌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在巍县发展势力。以后有了林凌的支持,她就不再惧怕言家了,而林凌也能利用她制衡言家,这是个双赢的局面。
可若是失败,林凌这个大腿她就抱不上,前功尽弃。
这巍县,无论如何,她得拿下!
高春阳的家,就住在林英开设的学堂里,院子不算很大,略显拥挤,又不杂乱。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面容憔悴,头发蓬乱的男子,年龄约莫四五十岁。他急急忙忙的朝林英跑来,脸上慌乱,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把拉住林英的手,“英英!我……我……把今早锅里的粥打翻了……你……你别骂我……”
白芷大惊,这说话的方式,像个孩子,或者说像个傻子。
他是高春阳的父亲?白芷有些难以置信。
林英不仅没生气,还安慰了一番,“乖,不是让你小心些吗?有没有烫着?”
男子撅起了嘴,愧疚尽显面上,摇摇头。
林英套上一件围裙,就朝后厨去了,转瞬便端了一碗汤药出来,“春阳,快哄你爹把药吃了!”
高春阳本还生着气,却也是熟练地接过碗,放在嘴边吹了吹。
母子二人好像都忘了他们刚才还在吵架,瞬间变成最稀松平常的相处模式。
高春阳然后好声好气地哄道,“爹爹爹!快来喝药了,喝完药我带你去玩!”
高父听到要喝药了,嗖的就躲进了角落,“我不喝!我不喝!太苦了!”
“你喝了我带你去抓蛐蛐儿,行不行?”高春阳端着药死皮赖脸地追着喂。
白芷总算知道这高春阳怎么说话做事小孩子模样,常年带孩子的人,说话动作就是会渐渐变成这样。
高父死活不肯,高春阳却极其耐心。
白芷摸了摸荷包,掏出身上还剩的两块甜根糖,置于高父面前,“尝尝这个糖味道如何?”
高父眼神颤颤巍巍,看了一眼高春阳,似是在请示。
高春阳点头,高父高高兴兴拿了含在嘴里,笑意浮上脸。他吃完了还想拿,白芷却缩回手,“药喝了才能吃!”
这才哄得高父将药下肚。
高春阳松了一口气,对白芷道,“多谢姐姐相助!让姐姐见笑了。”
“两块糖而已……令尊……是生病了?还是天生的?”
高春阳一把掰过他爹的头,展露给白芷看,“被人打的,打傻了。”
白芷看去,高父的后脑勺的一侧像是凹进去一块,这处不生头发,皮肉扭曲,应当是被钝器砸伤后愈合的伤疤。
有些瘆人,白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春阳看白芷不适,便讲起了往事,好歹能让白芷不那么怕他爹爹。
几人在院里晒着太阳,聊起了天。
“我十岁那年,我爹就成了我的玩伴。以前他是什么模样,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一直都是孩子心性。你别瞧他这样,他不坏的……”
白芷想问他是何人所伤,却有些问不出口。
安吉却在此时发了声,“他是单族人?”
“安吉你知道?”白芷有些惊讶。
安吉抱起了手臂,微皱着眉,“知道啊!我也是单族的,他是不是叫高朗?”
高春阳点头,“是!我爹爹就叫高朗!你认识他?”
“听过他的名字!高朗被称为单族的叛徒!我们那儿的人都不喜欢他!”安吉道。
白芷有些不解,“为何?”
“单族向来与辰人不睦!”高春阳很是不悦,“他视辰人如洪水猛兽,不愿与辰人交好!我爹不过是想使两族和睦,便被他们视为异类,打成了傻子!”高春阳说着,眼里全是愤恨,双手握成了拳。
安吉闻言,心里很是不舒服,“我还不喜欢你们辰人呢!天天对我们单族人喊打喊杀!好像我们招你们惹你们了!”
二人竟然嘴上斗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一来二去,白芷也大抵了解了来龙去脉,两族之间积怨已久,矛盾极深,高春阳的父亲想要促进两族和睦,却被单族的人当成叛徒,有家不能回。在一次暴乱中,后脑勺被打了个极大的坑,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成了个傻子。
两个族群之间就有这样的矛盾,那巍县六个民族之间,要实现真正的融合,简直难于登天!
“可你们本是同根生啊。”白芷听得头疼,“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巍县便割裂严重,只会越来越穷。”
林英忙完了后厨中的事,出来便听到了这句话,“白姑娘说得极是!”
林英走到白芷面前,拉起了白芷的手,“姑娘,我知道哥哥让你来这巍县欲意何为,我也很感激你,但如今你也看见了,这处远比你想象中复杂,甚至是危险。我虽希望姑娘能帮帮我们,但是也怕姑娘身受其害,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不安……”
白芷叹息一声,她有些挣扎,这事越来越难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她问林英,“林先生是刺史大人的妹妹,为何不去投奔兄长,却要在此处安家?”
林英闻言也长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哥哥当年还是邻县的县官时,被单族的人给绑了,威胁巍县的县官要钱要土地。幸得我夫君出手相救,他是个一心只想让族人过上好日子的人,我一眼就看上了他那满是朝气的样子。我们一起努力了好多年,却始终不见成效。”
“直到那年事发,夫君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长久的昏迷。我灰心丧气,正准备带着他们去投奔哥哥。东西都收拾好了,夫君却醒了,他醒来第一句话,不是渴了饿了,而是想要回家……”
“在我与他十几年的朝夕陪伴里,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醒来后就傻了,说他在单族有父亲母亲,有七个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们嘴馋想吃糖,他便到了巍县市集。”
“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到巍县,他第一次知道,买东西要用银钱,第一次知道出恭的地方叫做茅厕,第一次知道衣服要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可以不长跳蚤。无数个第一次,让他见到了难以想象生活,这样的生活太美了,他拼了命都想过上。”
“但是他从未对我说过他想回家,他不敢说,只是拼了命的去做。却是在傻了之后,才敢说出了心里话。”
“从那时我便知,我不能走!我是琼州刺史林凌的妹妹,我有哥哥庇佑,我都做不到,那这巍县还有谁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