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玖赶回家中时,沈氏正把贺晏阳扶起靠坐在床头,一勺接着一勺喂药。
他的举手投足间依旧有些虚弱无力,但面色已经不复之前苍白了,甚至还泛着一丝健康的红晕,这都是耶律宗政一直派人送来珍贵药材滋补的缘故。
不仅如此,他还安排了专人过来,以独特的按摩技术来为贺晏阳每日按揉四肢,避免肌肉因长期卧床而萎缩。
因此,贺晏阳不仅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身体反而调理得比昏迷之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还要好些。
看到茶玖进来,贺晏阳眼睛蓦然放出光芒,随即湿润:“妹妹!”
他伸出手。
茶玖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心中也感慨良多。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耶律宗政抱了茶玖才知道她身子消瘦,可贺晏阳一眼便能瞧出来,红着眼睛道:“这段日子很辛苦吧,你消瘦了不少。”
茶玖没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沈氏说了好一会子话了。
沈氏将茶玖如何果决搬家、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如今又如何被百姓称颂的事情一一道来。
贺晏阳不由得感叹,谁说女子不如男?
像他家子衿这般的巾帼站在朝堂之上,才华和魄力也能叫一众须眉汗颜!
茶玖能从兄长眼中看出心疼和关怀,以及发自内心的为她骄傲。她的心软下一角,云淡风轻笑道:“不苦,陛下很照顾我。”
提到陛下,贺晏阳的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明日我们便换回身份,你不可再女扮男装继续待在陛下身边了。”
欺君可是死罪!
不料茶玖却拒绝了:“我们暂时还不能换回来。”
沈氏和贺晏阳都愣了:“为何?”
茶玖想到耶律宗政派出去找改账者的暗卫,他们办事效率高,估计明天之前便有结果;李元朗那边的账簿证据估计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明日朝堂之上,便是与丞相对峙之时。
这场户部查账的最终收尾工作,只能由她去做。
但茶玖却不能把这些事情直接告诉贺晏阳,免得他更加担心。
于是她便挑了些别的借口:“兄长您才刚醒,对我和陛下相处的事情还有我手头上的公务都不甚了解,明日脑袋空空地去到君王身边,岂不是更急容易露馅?”
“倒不如我慢慢把这些事情告诉您,您熟悉了之后,我们才换回来,这样比较稳妥。”
贺晏阳想想也是,便不再执着。
兄妹俩又说了好些体己话,直到茶玖看见贺晏阳面容露出疲倦之色,才找了由头离开。
沈氏也跟了出来,要去替茶玖把厢房收拾一番,好让她住得舒服些。
谁知道茶玖却道:“嫂嫂不必麻烦了,我回宫中住。”
沈氏愣了:“这个时辰,宫门不是下钥了吗?”
茶玖坦言:“陛下赐我信物,可随时进出皇宫。”
如此恩宠,前无古人,若是寻常官员得知,恐怕举家都要欣喜若狂了。
可沈氏想到耶律宗政那日看茶玖的眼神,那般深情暧昧,她只觉得这份恩宠让人心惊肉跳。
事已至此,她不好再隐瞒,便便压低声音提醒茶玖:“你要小心些,陛下对你的情意……恐怕并不只有君臣之情。”
结果小姑子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让她心惊。
“我知道。”茶玖神色淡然,无悲无喜,“陛下喜欢我,而且也知道我是女子的身份。”
沈氏:“!”
茶玖叮嘱:“只是此事不要叫兄长知道,他才刚醒来,身体虚弱,扛不住太大的情绪起伏。”
沈氏心如鼓擂:难道我便扛得住么!
还没等她重新回过神来,茶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浓重夜幕之中。
……
养心殿中,茶盏换了一次又一次。
耶律宗政虽是坐在桌前批阅奏折,可眼睛却每隔一段时间便朝门外看去,可见心情之浮躁迫切。
“贺大人回来了么?”
张公公回道:“回陛下,还未曾。”
随即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数到第二十声时。
耶律宗政再次从奏折中抬头,不耐道:“贺大人还未回来?”
张公公朝外看了眼,转头耐心重复:“回陛下,还未曾。”
唉,瞧陛下这急切不安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之姿?
说是一个深陷相思的痴情男子也不为过!
眼看着夜色渐晚,耶律宗政实在静不下心来,便丢开奏折,挥笔练字。
只是这字体却换了与平时不同的狂草,笔端狂放,犹如龙蛇飞舞,直抒胸中急躁之意。
茶玖刚好迈步进来。
耶律宗政看到她后,心中大松一口气,眼底也终于重现笑意,迎上几步:“你回来了。”
茶玖点头:“嗯,我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耶律宗政,竟从他脸上看到失而复得的侥幸喜悦,以及还未褪尽的紧张之色。
她想了想,立刻明白缘由:“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耶律宗政牵着她的手不放,一同坐在椅子上,坦言道:“我确实想过你不会回来了。”
“为何?”
帝王落寞:“你入仕是为了你兄长,如今他醒来,你也没有待在我身边的理由了。”
茶玖轻叹,捧起他的脸,在那笼罩着极淡愁郁的锋利面容上落下一吻。
“我说过了,世间再大,也只有你是我的归途。无论我去哪里,都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我承认一开始入仕是为了兄长和嫂嫂,可到后来,我的想法却变了。”茶玖坐在耶律宗政的腿上,低头把玩着他的手指,语气明快轻松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发现女子也可以不输男儿,只要给我们一个平等的机会站在朝堂上,我们也能以辩才压倒男臣,也能以才学为君解忧、为民谋福、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们的眼界、手段、魄力,并不因为女子的身份便比旁人要差。”
“若元国将来的盛世能由男子和女子一同铸造,那必定是载入史册的千古美谈,也是陛下突破前制、威震后人的丰功伟绩。”
茶玖越说,眼睛越是晶亮,里面正燃着野心和自信的火簇。
若是一般的帝王发现枕边人有这样的野心,即使不心生忌惮,也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可耶律宗政自己便是强大自信之人,根本无惧身边的人也变得强大优秀。
相反,这样充满生机朝气的茶玖,才更让他感到欣赏和爱慕。
“咦,这是什么?”
突然,茶玖拿起桌面上锋芒尽显的狂草书法,细细品鉴,目露疑惑。
耶律宗政瞬间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