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闻哗啦啦的水声大作。
可始终不曾见有东西从水面下出来。
邢檀香手中提起的，还是那根细短的三尺鱼线。
而直钓钩上面更是——空无一物。
他这出……是钓空气吗？
……
不对！
那上面挂着东西！
还是一个好大的家伙！
却见那根鱼竿所钓，竟是一道尚显模糊的庞大虚幻真灵！
真灵虚幻身影被邢檀香从水底扯出后，便脱离钓钩，尔后直冲天际，一晃飞上晴空。
顷刻间。
早前龙门金榜现身时分，所拍烂打碎的云朵则再度聚积起来。
这会儿的云漂亮极了！
那是一片一片不浓不淡的云彩，它们并没有把天空压得很密实，依旧留下了或窄或粗的亮光缝隙。
受着天边夕阳映照，天上的云彩整体显得红彤彤的，金灿灿的。
地上的少年抬头瞧去。
那一层一层排列着的云朵就像是鳞片，有点似鱼鳞。
或者。
不如说是——龙鳞。
赤金色的云彩覆盖了龙门山方圆百里之地。
即使在极远处也能瞧见那高峰之上瑰丽奇幻的一幕。
修行人所能见到的风景，当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好看，是凡人毕其一生也难得一见的自然伟岸和天工造化。
荒州王只是钓了个鱼而已，他提起钓竿便能造就此等天地奇观。
或许有的凡人拼命闯仙途，所求的也不只是长生久视之道，而更多的是想去见一见肉眼凡胎所限而不能轻见的无边美景罢。
邢檀香松开手中钓竿。
那物件“哐啷”一声掉落在船板上。
而今，他已是钓出了其灵。
这高山之上凭空而生的百里云霞，便因着金龙剑灵此刻正遨游于穹苍的缘故。
正应了老话所讲：风从虎，云从龙！
既然剑灵已出，那么目下，便只差其形！
缺的无非只有——剑身。
荒州王目光沉静，直视粼粼水面。
距离泊舟位置很远的一处水底之下，仿佛有个东西受来自邢檀香的这道目光所刺激，正有些按捺不住，将跃跃欲试了。
它等的，只有一声召唤。
于是。
站在船头的渔父摊开左手，手掌依循某种轨迹在河面上方轻轻一拂，口中以敕令般的语气道出了俩字。
“剑来！”
于是乎。
远方河底某处，靠近着几根水草旁，陷入淤泥里的长条事物闪烁光芒，嗡鸣阵阵。
之后，它突然破土而出，急速穿梭于水下。
一时间，八百里伊川震荡，河水倒流掀起的波浪一叠一叠，相邻波纹痕迹既大且深。
云间缝隙漏出的光照在河面上，泛起光影交错的数百里粗犷金色涟漪。
古人所谓“浮光跃金”，诚不过如此。
伴随着那把剑在水里飞行，伊河两岸涌现出一道道爆鸣之声。
即便叶子灰身在七千九百丈的高山之上，可此时他的耳里愈发清晰地听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天动地之音。
那是一种无法找到适配的拟声字的声响，直欲将根基不稳的修行人的道心击穿。
却道以那把剑的高傲，其沉沦万年、隐没不出之日还则罢了，今朝一旦出世，像那些境界虚浮的修仙者之流，遑论得见神剑真身，便连它的剑鸣也须耳闻不得！
因为——他们不配。
业随着那一波波剑鸣音浪倏然临近，龙门山顶问道广场内，无数的少年修士匆匆捂住双耳，死死抱紧头颅，眉头一片困锁，神色痛苦难言。
除过一小拨跃龙门士子外，众人洋相尽出，更有些未上金榜的年轻修士，竟倒在地上翻覆打起滚儿来。
片刻之间，这座山上有数以万计的士子，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丑陋之态不堪入目。
当下一幕，令红衣女子山主万分失望。
见她摇头叹息，然后青葱玉指朝空中轻巧一点，便有一圈儿白光笼罩在问道广场间。
方才已是痛苦难忍的那些少年修士们才吐了口粗气，纷纷抬袖擦去额头细汗。
不过。
黄灵运的光圈儿可没把叶子灰也罩进去。
因为。
他不用黄山主罩着。
刺耳但愉悦。
这就是叶子灰切身的感受。
他从那声响里嗅出了些不一般的“味道”。
那股“味道”，他身上也有，而且还很重。
其实，这“味道”，便是——气质。
也可以叫做——气势。
只是，叶家七少爷把那气质先前藏了一年，只有今日跃龙门后，其说出“我也成了”那四个字，他才又再度展露。
皆因，男儿的底气，是实绩给的。
山门前。
荒州王所乘的小船有些摇晃，时左时右，一上一下。
他目前却是被某物所针对着咯，伊河激起的一层层水浪，两岸涌现的一声声剑鸣，实然直指人王泛舟所在之处。
更眼见着那东西逐渐逼近，已至自己身外数丈，却仍毫无收敛之意，它似欲掀翻船只、劈碎船身？
“哼！！”
邢檀香有些无奈，也有些动怒。
他若再不出手，恐就真要应了今早出荒京城前遇见的那位扎着两根羊角辫儿的小姑娘所言的，堂堂荒州人王便要变作一只“落汤鸡”啦。
但见邢檀香脚下往前迈出半步，于是船儿就不再动摇。
他后复探出右掌，冲虚空遥遥一握。
“哗！”
忽地响起一道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仔细一瞧。
道是一柄没有剑鞘藏锋敛刃，体表生锈有七八处、纹路里更带着经久不去的恶臭黏稠污泥的长剑，正被死死定格在荒州王身前三丈开外的空中。
而剑身遭凌空定住后，它亦不挣扎，也无鸣响。
因为此刻……挣扎动弹不得，嗡鸣作响不得。
又见邢檀香五指弯曲，朝后一抓一带。
那柄剑就安静横亘于他面前。
“当”！“当”！
荒州王屈着指背在剑脊上弹了两下，只闻两声轻灵之音先后从河面上扩散开去。
定睛再观。
剑体一时泥锈皆落，其上的淤泥和锈迹俱是半点也无。
此时，端道是剑刃明亮非凡，剑身干净如洗。
当作是仓啷啷好一把宝光四射的名家剑器！
“叶子灰，本王索性便再赠你一件真正的绝世神兵！”
山门前的人王再次将声音传至龙门山头。
“可是……”
邢檀香口中话语复拐了个弯儿。
“只有你小子降住了。”
“这东西方才是你的。”
荒州王又顿了顿，接着说：“不然……”
“这第三样宝贝，小家伙你怕是得不到了！”
“此剑吾会为其另择明主！”
邢檀香出声道。
山顶处，莲座上的叶子灰听到荒王之语，不由略微垂首，他暗暗摇头，朝下低着的脸庞上表情意味莫名，口中小声重复道：“另择明主？”
进而空中的蓝衣身影昂起头颅来，他下巴上扬的幅度很大，甚至整个人显得都有点鼻孔看天的意思。
少年郎仰天大笑两声，神色放浪不羁，他断喝道：“我便是它的明主，何须另择？！”
君只见荒州少年王座之上，那袭蓝衣的不驯风采，震慑住了下方成千上万的同龄少年修士们。
他们实料不到叶子灰面对荒州之主的人王殿下时，居然还有此等胆魄，还能如此狂傲？！
闻得叶家儿郎这般回复，山下的邢檀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此刻颇为感怀，因似有点看到故人影子的恍惚，一如当年。
果然，是他们的后人呐。
一样的血，一样的魂！
忽而。
船首站立的荒州人王大手向天一挥，把剑抛起。
便见原先停滞在他身前三丈以外的长剑当空射去，迎着橘红天幕和赤金晚霞追逐而上。
邢檀香放声笑道：“诸君，且听龙吟！”
……
剑来也，伊川倒流，两岸风光八百里。
人界沧桑，六柄剑身不由记。
剑去也，金龙出世，一方惊惹九州地。
风云肇始，诸位剑主何时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