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噌”“噌”“噌”。
荒州龙门山上，考核的士子一名接着又一名。
诸多少年修士们在那道高大牌楼里纵身一跃而起，复急速落下，被千丈龙门内吹出的柔风稳稳送到地面上。
有的少年人在龙门里跃起后不足半息工夫就跌落下来，这一类人占场上的绝大多数，约有八成以上，这都是连第一道四百丈的『小龙门』都没跳过去的。
实然，勿论今年，便是在往年里，每一届跃龙门仪式上能跳过第一道龙门的，皆不足两成之数。
也有人戏称此为什么“二八定律”。
至于在余下的两成里面，亦是十有八九之人在那道龙门里跃起后能向上冲个不到两息的时间，其中在半息到一息时间之内的大抵就是跳过『小龙门』了，而在一息到两息之间的便是越过第二道的五百丈『大龙门』的。
而要是在龙门里能滞空个两息工夫以上，那可就是跃到第三重的六百丈『真龙门』以上了！
若是三息以上？
但事实是……两千多年来除了中神州和东胜州以及西凉州之外，其余六州几乎没有人能在那龙门里跃起超过三息时间的。
因为在龙门里跃起超过三息时间，这就意味着跳到八百丈以上了。
那就是说，跃过『神龙门』了，可以直接被九派联盟招收进去了。
可这……太难了，真的太太太难了。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跃龙门制度单独拿出来看，的确可以称得上公平。
可——在制度之外呢？
这人族的天下九州，原也是有上、中、下三等之分的。
儒门祖庭中神州，道门祖庭东胜州，佛门祖庭西凉州，这叫“上三州”。
像北荒州、南蛮州，加之云、燕、青、幽四州，那都叫“中下之州”。
这九块儿大陆的地位其也是不平等的……
故而，“跃龙门”瞧着是公平，但“跃龙门”之外的修行资源呢？
资源向头部集中，是如今局面的一个很大的问题。
说白了，在改变不了大环境的时候，“生在哪儿”这个选不了的事，到底很重要。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因此，除了“上三州”有时会涌现出那些在龙门里一跃八百丈以上的怪胎，其余六州罕有少年人能在跃龙门仪式上跃起超过三息工夫的。
说到底，这“跃龙门”考核的是少年修士的综合素质嘛，这“生在哪儿”又如何不好算作是所谓的“综合素质”的组成内容了吗？“出身”在“综合”里面好好“综”着呢。
但诸位少年修士们请别叹气，悲哀地觉得这人间也就这样。
少年人就该有往上闯的劲头。
同等出身，我能胜你。
不同出身，老子照样能胜你。
……
龙门山上，那道洪亮声音点名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一个名字连一个名字，常常数个名字之间都没有什么间歇和停留的空当儿。
“宋基旺！”
“韩羽！”
“钱梁乐！”
“芮海东！”
“元冠树！”
“严贞瑞！”
此时，那负责点名的山上执事更是一口气儿点了六名士子同时出场。
其间的宋基旺与韩羽这二人，是和叶子灰早前乔装上山时有过一面之缘的。
便见那位白衣“宋仁兄”收起手中折扇，将其交给旁边的长得尖嘴猴腮的同伴，然后和身侧的青袍少年修士韩羽一前一后从人群中快速走出，相继步入到红毯上。
方才被点名的六个人不敢拖沓，都沿着鲜艳红毯朝千丈龙门的位置迅速靠近，等到他们来到龙门之下，几人按照先前被点名叫出的顺序，从左往右依次站好，相互之间隔开丈许距离。
尔后六人几乎是同时提气纵身，在那道龙门里腾空向上跃去。
正常来说，不管是下浊五品，还是上清八品，处在『元士』的大境界之内的修士，单单凭空一跃断然是跳不了四五百丈这么高的。
即便是处于上清境界最高的第八品『炼神境』，那一般些的普通炼神境修士，凌空一跃也不过百丈高低，而有些天骄，或许能在炼神境时有个两三百丈的腾跃高度。
但是元士境界的修士，罕有说这凌空跃起，一下子就能有四五百丈高的，实在骇人……那不是随便一跳，有些小山都能一下子跳过去了么？
实则啊，场上的这些少年人们能在龙门里跳起这么高，其中玄机还是在那道瞧着空空荡荡，但又能莫名吹出柔风来的千丈龙门里头。
在荒州龙门山上，这山顶耸立的高大龙门里，那两根九百丈的朱红巨柱之间原还有着一层无形状的透明薄膜，或者叫“道膜”。
这层道膜才是真正检验士子修行资质的东西，少年人们跳起来后顺着这层膜儿往上去，感受到的阻力会越来越大，直到它化作一只拦路猛虎，将你彻底截停在空中某个高度处。
有的看官或许就要问了，说那这层膜要是被少年郎君们捅穿了呢？会不会有的少男少女能一跃而起、一飞冲天，直接穿透道膜坐在了近千丈高的龙门那巨大的漆黑屋檐之上？
抱歉，除过在那首开人族天下之先河的特殊至极的第一届九州跃龙门上，有没有人捅穿不可知，但明确知道的是，从九州第二届跃龙门到去年的第两千五百六十三届跃龙门上，从未有人能捅穿龙门的？！
书归正传。
宋基旺、韩羽等六人皆是腾空跃起，顺着那层道膜往龙门更高处去。
但就在刚往更高处去的时候……
芮海东，两百三十二丈，落！
严贞瑞，两百八十七丈，落！
之后。
钱梁乐，三百四十三丈，落！
先前六人，便只余下三人超过三百五十丈，朝着四百丈处的第一道『小龙门』奋力跃去。
元冠树，三百九十八丈，落！
可惜啊！
此时这叫元冠树的士子，便只差着两丈而已，就能摸到『小龙门』的那根线了啊。
可惜，虽只两丈，可这过与不过的一线之间，就标识着他今后际遇的极大不同。
或许，他明年也会二跃龙门，因为实在可惜，让人遗憾，也不服气。
可是，他要是因此受挫，难以承受二度跃龙门的压力，选择放弃，选择将就，那也没办法。
逃避，是普通人最常做出的一个选择。
甚至，都没有“之一”。
因为谁也无法保证，他二跃龙门就一定会比今年的成绩好，可能更差呢？
但是，更大的可能会更好呢？再跃一次就真的过了呢？
只是，他的勇气，也许就在这一次跃龙门里消耗殆尽了吧，支撑不了他再来一年了。
可是，真是可惜啊！
于是，六人里只剩下宋基旺和韩羽跳过了『小龙门』。
二人腾跃高度超出四百丈后。
宋基旺，四百零五丈，落！
而就在他向下跌落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抹青色闪过。
下坠的“宋仁兄”此刻渐渐张大了嘴巴，瞳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之意。
而后，青袍少年修士超过四百一十丈、四百一十五丈、四百二十丈……
最终，韩羽，四百二十一丈，落！
六人都整齐落地后，不容置疑，不容多想，他们要收敛着或喜或悲、或简单或复杂的情绪，速速从龙门下方离开，为后面的士子腾出空位。
“郝郗飞！”
“潘舟聃！”
“上官璐静！”
“聂祥！”
“乜晓妹！”
宋基旺、韩羽等六名士子匆匆而走，后面就接着五人匆匆而来。
若要说这五位士子有什么不凡之处，那当属其中的一位潘姓士子了。
他当时所处的位置在人群中比较拥挤，出列的方式也有些特别，其被点名之后面无表情地扭头、侧肩、斜身穿出人群，在周遭一众士子的注目中大步流星地走着红毯。
咱不得不说，这“潘舟聃”行云流水的出场动作确实比较拽……很加戏！
又见宋基旺和韩羽二人跃毕龙门后，他们一起回到同伴们身边。
而就在昨日结伴登山，这段日子扎堆聚在一块儿的人窝窝里，此时宋韩……韩宋二人受到的待遇，却与先前、与昨天、与前天都大为不同了。
之前替宋基旺保管折扇的尖嘴猴腮男子打开那把折扇，帮韩羽扇着微风，嘴里出声道：“韩哥，累不累啊？跃龙门辛苦了吧！瞧您都出汗了，来，兄弟给您扇扇”。
韩羽这边尚未开口推辞，却见宋基旺那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我的扇子，是我的东西！”
“哎，宋兄弟你这么小气干什么？扇子就先借韩哥用会儿嘛，又不会给你弄坏了”，尖嘴猴腮男子说罢又扭头冲韩羽笑道：“韩哥您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原以为宋兄弟是咱们这伙儿人里最厉害的了，没想到韩哥竟如此勇猛，这跃龙门大考的成绩比宋兄弟还要高个十几丈吧！”
“我们几个也是眼拙呀，前些日子怠慢了韩哥，还望您不要见怪呦！”
那尖嘴猴腮男子嘴里说着，手中摇扇子的频率又快了几分。
余下数位同伴当下也是往韩羽身前靠了靠，纷纷开口说话。
甲士子：“对对对，韩仁兄可切莫见怪，是我等有眼无珠了！”
乙士子：“我第一眼见到韩哥就觉得不一般，只是这些日子还没来得及跟韩哥您把酒言欢呢哈哈。”
丙士子：“你们懂什么？我韩哥这就叫‘君子’，有实力但是不张扬，谦逊低调，就这心性，就这修养，那在同辈之中都是拔尖儿的，可不是别的看着金玉其外，却是败絮其中之人能比的。”
丁士子：“是啊是啊，我们还要恭喜韩哥顺利跃过小龙门，而不像有些人，只是飘过~”
人窝窝里，有两三位士子在恭维韩羽的同时，还斜瞟了一眼他们不久前还喊得很亲切的那位“宋仁兄”，干着在追捧人时最常见的拉踩行为。
“韩仁兄，先前我等有不周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以后在修行的路上我们几人就唯您是首，有大小事情您尽管吩咐！”
“恭贺韩哥跃龙门旗开得胜！一飞冲天！！”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只见得到在场上的那堆人里，除了宋基旺之外，个个弯腰向韩羽抱拳致歉顺带道贺，人人看着“韩仁兄”时脸上都带着和煦迎人的笑容，嘴里皆在称赞他们韩哥的“跃龙门壮举”。
反观一天前在山道上碰见乔装的叶子灰那会儿，还像个“鸡王”般骄傲的白衣少年修士，他此刻像根独木光秃秃的立在伏低身子的人窝窝里，站也不是，拜也不是。
现在该说他是“鹤立鸡群”呢？还是“呆若木鸡”呢？
莫名地，他和韩羽对视上了。
宋基旺低头抱拳，面上自现苦色。
韩羽神情无异，只是眼神有些复杂，或许有什么感慨还是新的感悟。
这人呐，过去被人捧得多高，在风换了方向吹，草换了个方向倒之后，现在就被人摔得多惨。
这世上啊，人情冷暖，可不就这样么。
这天地间的风啊，方向是会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