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

    杂食动物。

    兼或以粪便为食。

    “杂食”，那就是说，在有的条件下，猪也会吃人。

    吃人的猪，不像在凡人家里，摆上桌盛在碟子中的，四四方方的大块红烧肉那样可爱诱人。

    吃过人的猪，通常嘴里都会延伸出较长的坚硬獠牙，像根尖矛。

    人肉，会促进它们獠牙的生长和凶性的激发。

    抑或许，当九州里的人吃猪的时候，有一天也该做好被猪啃噬的准备。

    伴随着黎明降临，最先冲到碎叶城下，担当兽潮急先锋的，是一批野猪妖。

    而它们的灵智，基本只处于半开化状态。

    每一头野猪妖，都皮糙肉实，耳大头长，四肢精壮，身躯肥硕，腰背窄而厚，毛发又粗又硬，像穿了层棕色皮甲。

    由着它们当个不要命的破城先驱，真是恰如其当。

    可以说，已经恰当的有点过分和反常了。

    城头放射状铺洒下去的锋锐箭失，实在没能对它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反插在野猪妖们的身上，倒让它们看起来像变异的“箭猪”。

    碎叶城的日常护城队伍，是百姓家里的壮丁组织成的，他们中有的是服过些年兵役的退伍老兵，可这样的经过军队系统训练的成年男子，在护城队伍中不到两成，甚或许连一成都不到。

    大多数的士卒，只是农民、工匠，工农兵队伍要对抗妖兽潮，只能靠天时、地利与人和。

    天时嘛，今天六月十一日，现在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晴朗白天，靠天时是靠不上的。

    地利可以靠一靠，碎叶城的城墙，是叶家人的手笔。

    六百年前，他们最初被驱逐或叫流放至此，这座小城的外围墙壁只是由黏土、沙子和石灰的混合材料建筑成的，看着又小又矮又脆弱，仿佛只需用力一推就倒。

    而如今，碎叶城的城墙，是巨大青石堆砌而成，高耸且坚固。

    护城队伍占据制高点，自上由下发动攻击，自然能增添几分威势。

    但一般箭矢却还是不行，对这群狂野皮实的兽潮先锋们起不到多大作用。

    除非弓手是神箭手，能将箭矢直接射入野猪妖的眼球里，更有足够的力度能刺入兽脑之中，方可使其毙命。

    可惜，这样的优秀弓箭手，在城头上面只有十来个，更多的只是寻常士卒。

    既如此，那就换个有杀伤力的东西和法子。

    “三弟！”

    叶无问喝道，尔后越过那位家主和城主，他径直下令。

    “倒油，上火攻！”

    “来一场烤猪宴，给城中百姓做早餐！”

    城头沐浴着成片初升日光，坐在黑色轮椅上的叶家二少爷发号施令。

    此刻，他距离典型的军师形象，手里只差一把白羽扇。

    “明白！”

    旁边，另一位少年立马应声道。

    他是北叶氏族中断了代的那一脉，五房长子，叶家老三，叶关心。

    这位三少爷还有个别号，号称“事事关心”，亦是受到叶家人和城中百姓们的公认。

    事事关心的叶老三得了二哥之令，转过身迅速从通道下了城头，到城里面去准备火攻事宜。

    后连半刻钟也不到，他又重返城头。

    叶关心对叶无问颔首。

    无精打采眯着眼，看起来没睡好的叶家老二，带着些起床气吐出一个字。

    “放！”

    只见叶关心手一挥。

    便从后方有无数油包跃过高大城墙，在天上看，碎叶城外半空霎时星星点点。

    叶家二少爷之前说“倒油上火攻”，那“倒油”当也不是真的倒油，碎叶城这地底下是有开发好的丰富油田啊？

    此城内没那么大的储油量，真拿个油桶往下欻欻倾洒，潇洒吗？潇洒，但是不出一刻钟，这整座城中的油就得被搬空了。

    所幸，是叶家三少爷在领会自家那位二哥的战术精神后，于当场灵活的执行命令，而不是什么蠢材实施操办。

    到底这位三少爷叶关心也是叶家一位管家人物，对如何安排调配资源，得心应手。

    当然，身为叶家的管家兼少爷，他对战略资源的具体分配处理，自然也同样有其独到之处。

    再瞧场中。

    箭，不知在什么时候换成了前端一簇烈焰燃烧的火箭。

    现在射箭不需要什么准头，快速出箭，再拉弓，再放箭，就是了。

    毕竟，一整片天空，此刻都是目标物，城墙上的两排弓手们哪用什么瞄准。

    火箭射中油包，即刻下起了火雨。

    猪要洗澡，代价是变成烤猪。

    所以猪不爱洗澡，爱洗澡的猪能是什么正经猪呢？

    一场倾盆火雨，让这次兽潮的急先锋们都陨了命，并在之后要化作小城百姓们的早餐。

    而对老百姓来讲，早餐就吃顿烤全猪，这也是蛮顶的。

    黑色是当前这片战场的主色调，红色多是点缀。

    放火灭野猪妖，确实成效显著，打退了妖兽大潮的首轮攻势。

    即便是灵智只开化到一半的妖兽，在不断地见证了同族群的倒地不起和挣扎哀嚎，并切身感受着所处环境里的沸腾温度以后，也是会撤逃退缩的。

    稀稀拉拉的野猪妖群仓皇往后跑，碎叶城下的石墙和城上的人族，终于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可仔细看看高墙下方，表面已是有不少残损，处处可见坑坑洼洼，这批先锋的坚硬獠牙已对城墙防御体系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

    说实话，这要不是叶家老二叶无问及时下令，以及老三叶关心配合得力，或只需一波，就足以让这轮兽潮把城推了。

    向自家队伍涌来，逐渐冲击着己方阵型的野猪妖们，并没有得到从北荒人族荡妖行动之下突围的，这支北漠妖族群体的宽赦。

    妖兽大潮，是个形容说法，也是个写实的表达。

    大潮，自有潮头浪尖。

    而那个地方，伫立着一群大妖，浮于黑云之上。

    黑云有四朵，大妖就有四头。

    它们，已是灵智与人无二甚至还要超出的他们，是开封府包围北漠那张网里钻出来的最大的蚯蚓，或许是在某些人不经意中漏掉的最粗的沙子。

    四妖，分是面目狰狞、獠牙毕现的猛虎，眼冒绿光、口喘粗气的恶狼，体型庞大、煞气环绕的凶猿，以及信暐吞吐、厉瘴萦躯的毒蛇。

    虎、狼、猿、蛇，他们都有接近妖仙的道行修为，比肩人类修士绝顶宗师之境。

    老大毒蛇喷出一口黏稠水雾气，刚扭头逃回兽潮大军边缘的野猪妖们，殃及了最前方的不少低级妖兽，它们都在那团毒雾气体中疯狂速死。

    “嗷！”

    “吼吼！”

    “哄哄！”

    “嗷嗷嗷！”

    “……”

    它们疯狂的挣扎尖叫着，可在毒蛇喷出的雾中只能满地打滚，根本无法逃出那个范围。

    “滋滋！”

    “滋滋！”

    可怜猪妖们的皮肉滋啦作响，比遇上此前的烈焰还夸张十倍。

    它们的体表似乎是最为沸腾的炉鼎，不断炸开血泡，筋骨被钻进身子内的毒腐蚀，随着血泡炸开，乱飞出去。

    做妖，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先锋攻城不利，还敢在战场将猪脸朝后。

    黑云上的四头大妖之一，已经为妖兽潮演示了它们的下场。

    “吱吱！”

    “吱吱吱！”

    强壮凶猿仰天啼叫，声音细而尖，和外表体型的粗犷形成剧烈反差。

    他的啼叫声，是在告诉下方万兽，如后面还有像刚才的情况出现，那它们的下场只会比野猪妖更加凄惨！

    终于，以这群蠢猪的灭亡，宣告了这支北漠妖族试探性进攻的结束，拉开了兽潮大军正式冲击碎叶城的帷幕。

    这一次，是妖族全军压上，北漠万兽齐奔腾。

    碎叶城此刻在颤抖。

    城池内部还睡懒觉的百姓以为是地震了。

    而在之前就已清醒过来的人们，在各家中抱成一团，孩子们缩在墙角床边，大人们捂住头趴在桌子底下。

    只知晓“修行”两个字笔画该怎么写的普通人，像极了待宰的弱小鹌鹑。

    “啊！”

    “啊啊啊！！！”

    在灾难面前，他们只有返祖的大声无力呐喊。

    面对死亡，是会将生命打回原形的。

    “吼！”

    “吼吼吼！！！”

    城外的兽吼嘶鸣是催命的音符，来自地狱不肯止息的莫大回响。

    淹没了人类绝望的呼喊，任叫爹叫娘都没用的。

    兽潮袭来。

    潮弄潮，浪推浪。

    跑在最前方那根线上的妖兽，脚步稍慢，就会被后面的兽类推搡撞倒，然后就夭寿了。

    被兽蹄直接踩中脑袋死去的，直道万幸。

    被慢慢踩成一层一层肉泥而缓缓凋零亡故的，估计不会再有勇气转世投胎成拥有感知能力的生物。

    宁做金石草木，不做飞禽走兽。

    野蛮的浪潮一起，与文明的接触只在一瞬之间。

    仿佛时间都在加速。

    妖潮犁地。

    万兽摧城。

    天上，地下，都是无尽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