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人心总是难以捉摸的么？”
叶子灰暗暗思索着。
他忽而弯腰捡起来落于叶无问脚底的那片火红梧桐叶，拿到手中转了数圈。
“你身体里面的那样传承如今进展怎么样了？”
叶无问侧头询问道。
“据那传承之中自带的修炼功法《潜龙图录》所载，我现在还停留在第一层”，叶子灰不作保留的答道。
“叫做‘养大龙’。”
“此一阶段，这门造化休说反哺自身，助力修行，更得我将本根元气和道行底蕴滋润与它。”
“害得我如今实力大打折扣，一身本领被这赤龙传承锁住了三成，跟人动手打架总是觉得束手束脚，明明……”
“唉。”
叶子灰幽怨叹气。
“更别说今年，荒州龙门山上，那道龙门里头，八百丈的『神龙门』，我也可以跃一跃，给荒州修行界里立个标杆！”
少年郎口气里颇回荡些愤懑之情。
叶无问则开口安慰道：“也是好事，不然今年你跃龙门风头太盛，会让叶家暗处的敌人们因过分忌惮之故，指不定搞什么把戏和小动作出手试探，当下局面不免要生出些变化波折，最后逼得我们只能提前发动计划。”
“我们到现在忙活了整十年，才刚把罗网结好，铺张开来洒下海去，好货还没进口袋，钻进来的全部是些不值钱的小虾米，此时收成，对不起咱们多年心血。”
“唯忧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只是上演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而收效甚微。”
复见二少爷扭头冲七少爷眯眼笑了一笑。
“咱们这代人本来是要翻身，结果大伙儿只是屁股抬了抬，我们的脑袋还是被暗处的无数双黑色大手按着。”
“说不得这次事不成，之后人家还要给咱们都按死，叶家之人往后真的再无翻身出头机会，那就惨咯。”
二哥说的都对，叶子灰也明白，便回以浅浅一笑，只不过没眯眼就是了。
他遂接过话，告诉叶家老二说：“等我完成‘养大龙’的入门蓄势阶段以后，进入《潜龙图录》第二层，练到‘龙抬头’的时候，才能完全解放自身实力。”
叶无问便问：“距你龙抬头，还要多久时日？”
叶子灰复答：“短则三年，长则五、六、七、八年……”
然后他又微微摆头，道：“不好说。”
叶无问说：“那不急，我收网捉鬼的时间估计要再久些，能等等你。”
“还有”，说着他瞟了自家七弟一眼。
“这个『赤龙传承』既能让叶家隐藏的几条沉底大鱼露马脚，想来此桩因缘奇遇，不是一般的神通传承，指不定和四海龙族有偌大因果干系，你小子别不当回事，这东西不可让旁人抢夺到手。”
“我们欲要成事，光凭我们是不行的。”
“牵扯愈多，波及愈广，才能彻底为叶家打开一条重返人族九州台面的广阔生路。”
“虽如火中取粟，但我等以小博大，亦只能如此。”
“惟其今日如履薄冰，也不知晓明日能不能到达对岸。”
“呵……”
忽然间，二少爷莫名吃笑。
其更说道：“去岁那时，还真是让我叶无问有些意外，在我出生记事以后，有人居然能藏在本人眼皮子底下二十余年不露一点儿马脚。”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手笔了。”
“如果云顶之上的仙家人物不入场，没那么几个得道飞升的修士在背后支招，反正我叶二是不信的。”
叶无问眯着眼，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数根指头来回敲了一阵。
叶子灰则抬头漠然视天。
兄弟二人静默了会儿，各有心事。
心事各有重叠。
片刻之后，院子里的光线已见昏暗少许。
叶无问：“这回借着咱家老五这个十分……万分出色的诱饵，日后说不定还能助我把那头隐藏的最深的老鬼钓出来。”
“也方便咱们大哥早日归家。”
“那个……”
二少拽了拽七少的袖子。
“老七，蹲下来。”
“跟人仰着头说话，真的累。”
叶子灰收回投向天边的一束深沉目光。
“那你站起来啊”，七少爷说道。
当下时分，老七这句话说出口，不知是不是讥讽？
继而。
叶无问一双眼睛愈发眯起来，无声而笑。
“你二哥是残废，现在站不起来。”
“七弟不要乱说话，再刺激我，会打你的。”
见状，叶子灰怂了，只好蹲在那张漆黑轮椅旁，比轮椅上的另一位叶家少年矮出两个头。
到此，叶无问方才接着前头的话对他讲。
“日后无论查出叶家内谁是那头老鬼，你都不用惊讶。”
叶子灰闻声，将眉头一扬。
他毫不避讳地问道：“要是几位老爷子他们呢？”
“七弟好胆！”
叶无问张开半只眼，抖眉轻喝道，然后径自笑出声了。
“呵呵！”
“你这浑小子，倒是也真敢想！连自家的祖父大人们都敢起心怀疑？”
叶子灰蹲在他旁边，无所谓的摊开空空两手。
叶家七郎此人，重情重义占几分，天性凉薄亦占几分。
各是几分？
他自己心里能否拎清楚？
唯落到事上方知。
业只道常人见识认知中的矛盾，在这异于常人的少年郎身上，格外自洽圆融。
对叶七而言，血缘只是他做人的纽带，而不是成人的枷锁。
枭雄为人行事，古来到今如此。
“不过……”
“捉鬼这事，脑筋不死，方能捉到真正大头鬼”。
二少爷颔首，张口言道。
其对七少爷的话不以为忤，更认为这才好叫做是——人间清醒。
“你以为他们现在不插手叶家事务，七位老爷子终日抱团苦修，找几张蒲团一坐，闭关不出就是好几年，此举当只是为了精进自身道行，以求早日飞升，为我们叶家再出仙人勤奋清修吗？”
“二哥看。”
便见叶无问笑得有那么点诡异渗人。
“他们啊，说不得也早都有所怀疑，几人在盯着自己朝夕相处好几百年的亲兄弟们呢！”
“九州老话儿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翻开北叶一族祠堂供奉的那本厚厚族谱，看见了之中描绘的过往荣华富贵，便成天到晚只缅怀着家里面曾经的无比风光和高人一头，保不齐某天人心思变，一时转动了点歪念头。”
“就像在叔伯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咱家那有的姓叶的人呐，或心里抱着一种别的打算，这做出来的事呀，就……”
“死家人，不死本人。”
“也不是不可能。”
这会儿功夫。
叶子灰也开始觉得身子有点冷了，寒意遍体，汗毛倒立。
“这回伤得不轻啊，又亏损元气了真是……”
他不由腹诽。
之后体内带伤，换着身白衣，披发于背的少年偏头，抬首。
这位大老实人，很认真地冲着几乎是叶家最不老实的二少爷，开口请教了一个了不得的问题。
“二哥，诸位爷爷里面，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叶无问循声对视过去。
其眯眯眼中的些微精光刺了叶子灰一下，又狠狠的剐了他一道。
尔后但说道：“我不会怀疑任何人。”
“我只会等他自己跳出来。”
“老七，记好！”
又听二少爷口吻中有些严肃意思。
“先入为主，只能是跟着敌人的圈套走。”
“你有了怀疑，是不是对方让你怀疑，你怀疑自己的怀疑，反反复复，一层一套。”
“你的眼睛就被蒙住了，看不见真相了。”
“你谁也不怀疑，便是谁都怀疑。”
“这样，抓鬼就没跑。”
叶子灰把这些话听到心里去了。
他仰着脸，神色诚恳道：“谢二哥指教，老七受教！”
叶无问听见那话，马上摆摆手，然后将手掌放下。
只是却没落在轮椅和腿上。
而是将掌心温柔搁在蹲在旁边的老七头顶。
“今生你我骨肉相连的兄弟，不必客气见外。”
“二哥现在教你，只是为了这个家好。”
“家好了，我们每个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