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神?”
杨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自踏入江湖,正教邪道,三教九流,方外八门,几乎无一例外,皆有神明信仰。
不仅仅是为了凝聚香火。
更重要的是以这种方式传承自身。
而信神之风,过了西北,在西域之内尤为深重。
尤其是那些古寨部落。
以至于三里一社、五里一坛、十里一庙,一个村寨内供奉着数种神灵。
就如乌娜所在的突厥部落。
千年时间里。
神明信仰屡次变化。
从最初的长生天,到之后的景教、祆教、拜火、摩尼,直到最后流传至今的萨满教。
但从他所认知的神灵中。
无非也就仙、佛、大神、天神、鬼神一类。
若不是知道此处并无蛊术传承,他都要怀疑陈掌柜说的是不是蛊神。
就如当初在辰州城内遇见的那位苗寨后人巴宿。
信仰的便是蛊神。
走的也是养蛊、食蛊以及化蛊的邪门路子。
“没听错,就是古老之意。”
陈玉楼似乎能够洞穿他的心思,点点头道。
“古老的……神明?”
杨方神色更是错愕。
用一头形容神就已经足够古怪,古老二字未免也太过随意。
萨满教派中,好歹还有风雨雷电、山川河泽之分,鬼洞下那头古神总该有个名字的吧?
不过,这些他也只敢腹诽几句。
那一点错愕不解,更是眨眼间被一股难言的激动替代。
屠神!
斩妖、镇煞,于他而言,尚且犹如镜花水月,难以把握。
而今陈掌柜竟然要去镇杀一头……神明!
这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又有什么区别?
但越是如此才越有挑战性。
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才是无趣。
就像是到了他这个层次,几岁幼童对他出言不逊,杨方顶多也就是一笑置之。
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激流勇进,才是练武之人所为。
紧紧攥着手中打神鞭,此刻的他,只觉得一身气血鼓荡,恍若沸腾。
他这把钢鞭,驱过邪煞,打过尸僵,入古城后镇杀黑蛇,也算是杀过妖魔,惟独不曾染过神明之血。
要是真成了。
他能吹到老死的那天。
“陈掌柜,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内心的激动,杨方目光灼灼,恨不得早一刻进入鬼洞,去见识见识那头古神。
“不急。”
迎着他那张激动莫名的脸,陈玉楼摇摇头。
此事虽然已经谋划无数时间。
但古神不比六翅蜈蚣,将其钓出,围杀就行。
要知道,为了对付万年芝仙中形成的尸洞,在动手之前他都反复权衡,细细推敲,不肯放过一点漏洞。
直到确认万无一失,方才出手。
他做事从来就是谋而后动,一旦下场,必然就是雷霆手段,绝不会给敌手半点回寰的机会。
作为这方世界八大古神之一。
虽然无数年前,蛇神就已经陨落,但死去的只是肉身,脑骨之内仍旧时时保持着行境幻化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拖入虚数空间。
而到现在为止,纵然是他,也猜测不出那方空间后,连接的究竟是幽冥地府还是天外裂缝。
但无论哪一种。
都绝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对付。
“确实急不得。”
“且不说如何……将其杀死,我们现在连鬼洞的方向都还不曾寻到。”
鹧鸪哨吐了口气附和道。
虽然他都忘了,一开始远赴双黑山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破解鬼咒。
但……
如何破解?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完全的思路。
不过。
既然先知在临死前,看到了鬼洞之下是一头不可名状的古神。
那么将其杀死。
诅咒自然就能解除。
陈玉楼提出的法子似乎也不无道理。
人死道消、妖死气泄。
古神一死。
所有一切应该也会消弭殆尽吧。
另外,还有一点他不曾言说。
关于雮尘珠,这一路下来,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极有可能就是……古神之眼。
因为无论是西域三十六国遗迹中,无处不在的眼球图腾,亦或是他们一族所有人颈后浮现的那道红斑印记。
甚至雮尘珠的样子。
其实都在无形中指引出了这一点。
“也是。”
杨方一想,似乎确实如此。
虽然之前就在天砖甬道的壁画上见过它。
但迄今为止,还不曾见到它的踪迹。
就算要屠神。
也得先见到古神才是。
“那……陈掌柜,接下来我们?”
目光扫过四周,石室修建的浑然一体,仿佛嵌在双黑山的地下石脉当中。
杨方不禁有些头疼。
之前推门下涧,开棺见室。
一切尚且还有迹可循。
但眼下却是什么都找不到,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一般,五感六识被尽数封死,完全无法找到方向。
闻言,陈玉楼并未回应,而是看向鹧鸪哨。
“道兄,先圣预言里有没有留下线索?”
在几人期待的视线里。
鹧鸪哨并未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这本预言之书中,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身具血脉的族人终有一天会踏入此地,而他会做出最后的指引。”
“指引?”
听到这两个字。
饶是一直沉默不语,一脸冷峻的昆仑,此刻都忍不住下意识看向了石匣外那一老一少两具遗骸,脸色间满是古怪。
几千年前的古人。
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就?
陈玉楼也是一头雾水。
原著中几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进入鬼洞。
昆仑山内,那座恶罗海城也非真实存在,而是轮回宗人强行挖了第一代鬼母念凶黑颜的九层妖楼,取走了她的无界妖瞳,从而在山中映照出一座虚幻的古城。
虽然一切都是一比一复制。
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所以,他们进入恶罗海城后,才会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还在滴血的牛肉,但寻遍整座古城,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死物能够投影。
活人却无法复制。
真正的鬼洞,在双黑山地下深处。
但具体位置却不得而知。
“有没有说如何指引?”
目光扫过那两具古尸,浑身漆黑干瘦,与之前似乎并无区别。
但……
当他余光不经意间瞥过石匣中那扇门上时。
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石室也就几米方圆,一行人又都挤在石匣外,几人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
“陈兄?”
“掌柜的!”
鹧鸪哨猜到他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昆仑则是担心,又有凶险异变突至,下意识握住大戟,不动声色的靠了过去,以便发生任何情况,自己都能在最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看里面那三幅石画!”
面对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陈玉楼径直伸手指向石匣内部。
闻言,几人猛地回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当看清那些石画的一刹那。
几人就如见了鬼一样。
原本明明是头顶巨瞳的怪人打开了石匣,然后那个妖鬼撕下面具,忽然暴起将所有人杀死,独自夺走了石匣中的秘密。
因为这件事,当时一行人差点道心破损。
内心生出间隙和怀疑。
只不过被陈玉楼压下,加上最中间的石匣开启,找到先圣遗留。
才让几人没有继续多想,走上牛角尖去。
但眼下……
那三幅石画却是消失不见。
转而变得模糊不清。
只隐隐看见一位背对着众人的身影,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这是……”
“指引!”
“先圣在为我们发出指引!”
鹧鸪哨一下明白过来,神色间满是激动。
之前他还在思索,先圣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指引。
“那里!”
老洋人反应极快,顺着石画中人影所指的方向,提着风灯越过石匣,最终停留在最靠里的一面墙壁下。
石室依山而建。
墙上还留着刀削斧凿的痕迹。
但那一面与其他三面似乎并无区别,在火光下泛着阴森幽暗的光泽。
“昆仑,去帮忙。”
“仔细敲敲,或许有机关暗门。”
见他一人效率略低,陈玉楼当即招呼了昆仑一声。
他们最初下来前,在神庙中就是如此,看似毫无区别的石砖下,谁能想得到通往地底王城的关键就在其中。
“好。”
昆仑半点犹豫都无,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见状,杨方哪里还能忍得住。
“我也来。”
三人在崖壁上细细搜寻,一寸寸找了过去。
很快。
一道咚的空响忽然传出。
在杂乱的敲墙声中并不起眼,但如何能够瞒得过几人耳朵。
“找到了!”
老洋人更是眼睛一亮。
指着他刚才落指的那一处。
一旁的昆仑和杨方迅速围过去,手指微微曲起,握成弓形,轻轻在那一片敲下。
不同于那种实心的沉闷声。
屈指敲落之处,声音空洞且绵长深邃,隐隐还能听到敲击声发散出去的动静。
“应该是条地下裂缝。”
昆仑少见的开口道。
“那还等什么,直接撞开就是!”
杨方挑了挑眉,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鬼洞的线索。
他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但还未等他动手,就见到昆仑一记靠肩重重撞了过去。
轰隆——
这一记肩撞力度惊人。
只听见轰的一声,厚重的崖壁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应声而碎。
山石哗啦啦四溅而开。
石室后方,一条幽暗不见底的隧洞赫然出现。
“这……”
杨方看的目瞪口呆。
在他印象中,昆仑沉默寡言,性格沉稳,所以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一言不发就做出撞破山墙的事。
更让他震撼的是。
石室和隧洞之间并非一层简单的砖墙。
相隔少说半尺深厚。
他暗暗琢磨了下,即便自己自小修行横练功夫,但想要如此简单撞破却是难如登天。
“嗤啦——”
他还未回过神来,老洋人已经取出几枚火折子点燃,顺次抛了出去。
等到光线亮起。
地底隧洞也彻底显露在了几人视线中。
大概十多米长,蜿蜒曲折,宽处差不多能够容纳几人进出,但狭窄处却只有半尺不到。
并无人为穿凿的痕迹。
应该是天然形成。
但隧洞绵延出去十多米后,便戛然而止,前方似乎就到了尽头。
“不是鬼洞么?”
“怎么是条死胡同?”
杨方皱着眉头,自言呓语的低声喃喃着。
“不是尽头,应该是个弯角。”
老洋人摇摇头。
说话间,又用力抛出一枚火折子。
火光划过半空,一直落到了隧洞尽头,似乎撞上了那面墙,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然而……
一道无形的风吹过。
竟是让那一蓬火光向右偏去。
“鬼吹灯?!”
杨方身为摸金传人。
看到这一幕,脸色不由一惊,脱口而出。
摸金派规矩极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条便是鸡鸣灯灭不摸金。
每次下墓,他都会在墓室东南角点上一只蜡烛。
若是蜡烛熄灭,则说明墓主人是个不好惹的主,凶煞自生,朝倒斗人发出了警告。
这时候若是及时退出。
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但要是强行倒斗,绝对免不了一场恶斗厮杀。
这些几乎早都刻入了他的骨髓里,形成了潜意识的反应。
只是。
话音才落。
他忽然想到,从破开头顶精绝女王的昆仑神树棺椁后,其实就已经结束了倒斗。
哪里还有什么鬼吹灯。
“是地气……”
一道温和声在身后传来。
“没错,看样子隧洞不短。”
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其实很容易就能明白过来。
这并非人点蜡鬼吹灯。
而是左侧石壁上有另外一条裂缝或者隧洞,其中流动的风气吹过,才会让火光摇曳。
“走,进去看看。”
眼看火折子维持不了太久。
转眼间,火光已经犹如残灯,陈玉楼当机立断,一步掠出。
等几人反应过来。
他人已经出现在了隧洞当中。
与头顶那种潮湿不同。
一入隧洞,他竟是恍然有种踏入了冰窟的感觉,森森寒气划过脸颊,让人不禁寒毛倒竖。
不过。
对他而言,这种寒气并无威胁。
都不用刻意去做什么,潜藏在四肢百脉中的气血便自行流转,将那股通体的寒气绞杀一空。
“都小心点。”
“这地方冷的不太对劲。”
“好。”
提醒声才落。
身后便接连传来几道回应。
一行人顺次入内,手中风灯接替已经熄灭了的火折子,将身下隧洞照得通明如昼。
不多时。
等他们走到隧洞尽头。
果然。
和猜测一般无二。
拐角处……一条更为惊人的大裂缝赫然出现。
只是,一步之隔,门内门外却恍然两个季节,火光映照中,裂缝两侧的崖壁上竟是出现一层犹如白色绒毛般的晶体。
闪耀着无数的光泽。
分明就是因为太过寒冷,而凝结成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