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海骑着自行车,穿过熟悉的街口,进了小山屯。
刚进到小山屯,就看到街上一群凑着说话的人,还有跑着扔摔炮的小孩。
见到一辆自行车,两个穿着光鲜的城里人进了村,大人小孩都一起看过来。
随后有人反应过来,认出了纪元海和陆荷苓。
“哎,纪元海!”
“你们两口子上大学回来啦!”
纪元海点点头,停下自行车:“嗯,回来啦,都挺好吧?”
“嗯嗯,都挺好都挺好!听说你在学校里面拿到几百块钱的奖学金?”村民们问道。
纪元海笑着点点头:“对,凑巧符合条件,就拿到了。”
“了不起,了不起啊!”
村民们一个个竖起大拇指:“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
“我们庄稼汉这一辈子,咋也赚不了这些钱!”
纪元海哈哈一笑:“我是运气好,还是比不上咱们干活种地的实在!”
别管纪元海说这话是真是假,村民们听了之后,心里面都感觉舒坦。
说完话,纪元海带着陆荷苓向着村南而去。
正在放摔炮的小孩子们叫着“大学生回家啦!”“大学生回家啦!”
村民们也都仿佛接到什么任务似的,匆匆忙忙串门子,散播消息。
“哎,知道了吗?纪元海跟他媳妇,今天回来啦!”
“咱们村的大学生,回来啦!”
这消息传播的速度,当真是超乎寻常的迅速。
篱笆院子外,纪元海停下自行车,陆荷苓下了车子,两人隔着篱笆向内看去,只见奶奶正在院中忙碌着洗刷东西。
这是按照过年的习俗,洗刷东西、收拾房屋,迎接新年。
两人这么一停,正在忙碌的奶奶便有所察觉,抬起头来。
只是她年龄毕竟大了,有点老花眼,隔着篱笆怎么也看不太清楚。
“谁啊?”奶奶开口问。
爷爷在屋内搭腔:“你喊我啊?”
“不是,我是说谁来了啊?”奶奶说道。
纪元海笑着推自行车,进了篱笆门:“奶奶,是我啊,元海!”
奶奶顿时大喜,连忙要站起身来:“元海来了!”
纪元海见她坐了半天,起身十分费力气,连忙把车子停下,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久坐不动的老人,忽然猛起身,真是太容易出事了!
“元海回来了!”爷爷也从屋内快步走出来,面带喜色。
“啥时候回来的?吃饭了没?”
“吃过了,吃过了!”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都连忙说着话。
纪元海把专门买的过节礼物,猪肉、糖果、酒、点心之类的都从自行车上解下来搬到屋里。
爷爷奶奶都欢喜不已,让他们赶紧坐下。
“伱的信前几天就收到了,当时家里还都担心呢,放了假咋不赶紧回家来。”
“现在可算是回来了!”
“旁边的屋子里面,你们两口子铺的盖的被褥都备下了,昨天刚晒好了,也都铺好了……”
刚一见面,老人家有说不完的话想要说,纪元海和陆荷苓都点头听着。
说了一会儿,爷爷才反应过来,让奶奶把纪元海父母还有二叔三叔、纪元山夫妻都给叫来。
纪元海笑道:“奶奶歇着就行,我去吧!”
骑上自行车,从村南到村里,到了纪家之后探头喊了一声,父母都应声出来,也都面带喜色。
纪元山更是冲上前来,忍不住跟纪元海拥抱一下子。
“可算是上学回来啦!”
“咋还专门写信回来,说是有别的事,来不及回来?让我们胡思乱想的!”
纪元海笑着解释:“我不是信上都说明白了吗?荷苓在省城认了亲戚,我们得在亲戚家住一些时候。”
“那也不行,那也一样担心。”纪元山搂着他肩膀说道,“都放假回来了,你们咋不回家,谁能不担心啊?”
纪元海哈哈笑道:“我跟荷苓都是二十多的人了,我们还能跑丢了啊?”
招呼父亲母亲、纪元山夫妻俩带着孩子纪考成都去村南。
又叫了二叔三叔两家人也都前往村南。
叫过人后,纪元海在街口见到了大队书记、七大爷纪保田。
“七大爷!”
纪保田笑着点头:“元海,你这是放假回来了?”
“是啊,七大爷,我放假回来了!”纪元海招呼,“您晚上到村南我家一起吃顿饭,说说话吧。”
纪保田没有拒绝,跟着纪元海往村南走。
纪元海也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陪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元海,咱们村开始包产到户了。”纪保田说道。
纪元海有点意想不到:“七大爷,这就已经开始了?”
“是啊,已经开始了。”纪保田说道,“生产大队还在,田地还是属于大队的,但是各家包一块地,包干包产。”
“大家伙儿说实话,都有点不太习惯,也有点不知所以。”
“没有吹哨子的,也没有安排任务的,就是全靠自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纪元海点点头:“也不用出工算工分了。”
“对,不用算工分了。”纪保田说着话,给自己叼上一支烟,火柴点燃了,喷出一口浓烟,“说实话,我也不习惯。”
“不过,现在生产队还在,也跟你当初说的情况不太一样。”
“元海,以后是不是就是这样了?”
纪元海摇摇头:“现在还只是尝试。”
“再等一年,就不再是试点,而是基本上比较成熟的方法了。”
纪保田闻言,连忙询问:“到时候,成熟的方法是什么样子?”
“还得有一两年呢,七大爷,我说了可不一定准啊。”纪元海说道。
纪保田直接摇头说道:“元海,你就别跟我藏着了!”
“你跟我说包产到户,说的就是准,我现在别人的话一点都不信,就相信你这个大学生的话!”
“元海,你再帮我看一看,以后村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纪元海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很多事情也只是小山屯不知道,事实上外界已经确定了很多。
现在大包干、包产到户、生产队……各式各样的都有,虽然并没有定论,但是家庭联产承包已经在成形的路上。
纪元海大概说了一下以后的情况,简单来说,还是纪元海以前跟纪保田说过的那些话。
生产队现在还是包产到户的管理者,再过一两年就不是了。
到时候,包产的就不需要生产队,而是直接向乡镇交公粮。
纪保田听着连连点头,将纪元海的话记在心里。
到了村南,纪元海一大家人都到齐了,热热闹闹。
纪保田也被爷爷喊到屋内说话。
纪元海、陆荷苓笑着跟小孩子们发糖果吃,跟二叔、三叔也都说说话,聊聊天。
晚饭时候,打开电灯,男人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菜说话。
女人们坐在一起,照顾孩子们。
“元海,你手上戴的是手表啊?这得多少钱?”喝酒之后,二叔醉眼惺忪盯着纪元海的手腕,忍不住问了一句。
爷爷瞪了他一眼:又欠抽了是吧?
就不能碰酒!
纪元海笑道:“也值不了多少钱,省城那边有些东西反而比咱们这里便宜。”
“那挺好,那挺好……下学期开学你给我捎一块回来。”
二叔咧着嘴,笑着说。纪元海笑了笑,没理他。
吃完饭,纪保田告辞离去。
纪保田刚走,爷爷立刻发作起来,拿旱烟袋敲了二叔一通,让二婶把他领回去。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以后不许碰酒!”
“再喝酒,给他灌脏水!”
二婶也又是气,又是笑,偏偏还拽不动喝醉如死猪的二叔。
还是纪元山和三叔一起,才把二叔送回家。
之后三叔一家也回去了。
父亲母亲、纪元山夫妻俩带着孩子也都回去了。
这一顿团圆饭,除了二叔喝醉酒说话没分寸,闹出了笑话之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纪元海和陆荷苓当天便在旁屋歇着。
第二天,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帮着家里干活。
第三天,两人骑着自行车进县城买点烟花爆竹之类的,也顺便给家里买一袋子白面。
到了县城,陆荷苓就领着王晓红去逛街,直到下午才回来。
纪元海帮助刘香兰摆弄摆弄,两人倒也是颇有些乐在其中。
到下午时候,纪元海带了点过年礼物去县家属院,见了一下王老和袁奶奶,跟他们拜年,也跟他们说一说过去半年的情况。
王老和袁奶奶都是连声称赞。
离开县家属院,纪元海跟门卫董大爷也送了一份点心果子跟酒,算是自己心意。
可惜赵大爷不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卖烤地瓜又或者是糖葫芦。
要不然纪元海也得跟他好好拜年走动一下,聊表心意。
傍晚时候,纪元海和陆荷苓带着买到的烟花爆竹、面粉、过节礼物,回到了小山屯。
烟花爆竹给二叔三叔家孩子送去,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
面粉给爷爷奶奶吃,让他们改善改善生活,总不能一直拿着窝头当饭吃。
纪元海和陆荷苓也都已经知道,他们打回来的三百块钱,都被爷爷奶奶收起来,要留做以后的“不时之需”。
但是,这些钱,真没有保留的意义。
如果现在把几百块钱当作一笔财富存起来,过上十多年后,绝对是后悔莫及,还不如拿出来改善生活更加实际。
纪元海一时半刻说服不了“会过日子”精打细算的爷爷奶奶,也只好亲自给他们买面粉回来,让他们多吃点白面馒头。
爷爷奶奶感受着纪元海两口子的心意,都是一边说着他们浪费钱,一边忍不住脸上带笑。
孙子孝顺,这是他们享福啊!
又过了一天,生产队杀猪了。
大人孩子都围着看热闹。
纪元海和陆荷苓两人当然不至于眼馋吃猪肉,也就没去凑那个热闹。
生产队分了猪肉后,父亲母亲跟纪元山夫妻俩带着孩子又一起带着猪肉来村南吃饭。
吃过饭后,一家人都在红砖房主屋里面说话。
说了没有两句话,纪元海察言观色,感觉到父亲母亲跟纪元山夫妻俩是有什么话想说。
“哥,你是不是有啥事情啊?”
纪元山期期艾艾:“也……也算是有吧。”
他媳妇马秀萍见他说话不好意思的模样,笑了一下,接过来说:“元海,荷苓,是这么回事。”
“之前你们说过咱们生产队以后可能不出工,不赚工分。”
“你们学问高,这些话一说一个准,都已经成真的了。”
“现在咱们村里已经包产到户了,咱爹娘都是能下地干活的时候,我跟元山两个人也都能出点苦力,包给咱们家的地,咱家能干完,约摸着远山跟我两个人还能省下来没别的事情干。”
“我们就想着,是不是应该找点别的事情干,来补贴家用,让日子过得好一点;但是这件事我们心里面也没底,就想要问问你们,现在我们能离开小山屯去城里找活干赚钱吗?”
马秀萍口齿清晰,说话利落,让纪元海和陆荷苓都听明白了。
能不能去找活干,是父亲母亲、纪元山马秀萍想问的。
他们肯定还想知道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纪元海能不能帮忙找到活。
只不过话得一步一步说,还没说到这里。
纪元海目光一扫,也看到爷爷奶奶关切的目光。
显然他们也想知道,能不能让纪元山或者马秀萍外出,赚点土地之外的收入。
虽然说,“踏踏实实种地”最可靠,但要是种地之外还能有其他收入,他们也当然不会拒绝。
纪元海说道:“这话,我去年的时候跟爷爷、爹、七大爷都说过;我也说过,生产队以后肯定没有。”
“现在情况到了这样,虽然跟我说的差不多,其实还是有区别。”
一家人都提起精神,注意听着纪元海的话,生怕听不清楚。
“要说,大哥大嫂现在可以不可以去县城找点工作干?事实上肯定是可以的。”纪元海说道,“没有了生产队的出工约束,没有了工分的制约,你们只需要种好自家包产的土地,其他的时候就能够自由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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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就是,你们这样想,其他包产到户的人家、其他村的村民应该也是这样想。县城里面很快就会有很多人,都想找工作补贴家用,却都很难找到工作。”
“到时候,可就不好说是什么情况了,应该都会把人再赶回农村,不许乱进城。”
一家人大概都挺明白了。
这么多人一起都进城找活,的确是要乱套。
爷爷说道:“这么说也是……元海你说,元山过了年后能不能进城?”
纪元海说道:“有什么工作,能稳定去干,那就能进城。”
“没有工作,也不知道干什么,进城那就基本等于白忙。”
纪元山听后,考虑一下,说道:“那我还是别进城了,我除了种地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除了给人搬搬东西,出点苦力,其他的也干不了。”
“按照元海说的,我进城也就是白忙。”
纪元海闻言,却是笑了笑,微微摇头。
“谁说你是去白忙的?”
“如果你和嫂子真的想要进城赚点钱,我倒是能给你们找个工作;不过,我感觉这事情你们两口子一起去比较好,还是等纪考成长大一点能吃饭了再说。”
纪元山和马秀萍两人都是惊喜和意外。
“元海,你能帮我找到工作?”
“两口子一起去?”
爷爷也问道:“元海,你能给元山找工作就挺好……怎么还得两口子一起去?”
纪元海说道:“我是准备,跟刘香兰说一句,看看能不能行。”
纪元海话音刚落,爷爷立刻说道:“那这事情是要两口子一起去!”
刘香兰刘寡妇,让纪元山一个人进城找她工作,一听就感觉不妥。
奶奶也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这么说,问道:“让秀萍去,不也行吗?”
爷爷摇摇头:“你还是没听明白元海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元海刚才说,各村各户,都得有人惦记着除了种地之外多赚钱,这一下子就多出几千几万的闲散庄稼汉。”
“你知道这里面能有多少二流子,多少坏人,不干正事?”
“他们进了城,找不到工作,城里就安稳不了;他们在农村,农村也安稳不了——以后咱们纪家大人小孩,尤其是女眷,都得小心,还有家里的门锁围墙都得注意。”
“往后日子,跟集体大队的日子,可不一样啦!”
爷爷说到这里,奶奶、父亲母亲、纪元山马秀萍才都明白过来,马秀萍不能独自去县城上班的原因。
纪元海也是点头,心中佩服爷爷的智慧。
自己从后世记忆中可以后知后觉,知道这一段时间开始,治安会变得很差;爷爷凭借自己刚才说的话,能够推测出治安变差,坏人变多,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了。
而嫂子马秀萍如果真的在接下来两年,独自一个人每天县城、小山屯来回上班,那几乎是百分百出事。
这不是纪元海诅咒,而是一个客观事实。
太多人想赚钱,找不到工作,不知所措……
所以,还是要纪元山夫妻俩一起进城工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