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然有些唏嘘的望着眼前的酒鬼。
此世,人的平均寿元不过五六十载,对王二亦或者这王小三来说,十六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若是等酒鬼服完阴刑后,又过十七载。
怕是见到的只有门前杂草与地上的一抔黄土,纵使那王二没有死,怕也是垂垂老矣徒增悲怆。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了安道韫,斟酌了一番,开口道:
“安城隍,可否邀这酒鬼的老父来此相见,以了此人心中之愧?”
“......”
自己若想要寻得那酒泉,还要仰仗着酒鬼,而既有求于他,自然要施予回报方可了却同其的因果纠缠。
安城隍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是轻轻挥手,便是有一抹檀香自此间飘散。
见得这一幕,酒鬼面庞瞬间浮现出激动之色,磕头痛哭流涕道:
“谢城隍老爷成全,谢仙长成全......”
......
佳木郡城东的一处民宅。
屋宅内,王二夫妇本已经入睡。
不知道什么原因,王二突然醒了过来,鼻子间似乎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
他提了提裤子,便是起夜去摸夜壶,想要小解,却是一个不留神便是摔到了地上。
“哎呦俺地个亲娘欸......”
起身爬起时,却是揉了揉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哪里还有自家的寝卧?
此值十月初冬,此前却是假山青竹环绕,不远处有一座幽深的庭院。
王二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满脸懵地打量着四周,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脸:
“怪矣?俺不是在家里面睡觉吗?”
“这是哪啊?”
“......”
就在他四处闲逛,捉急的不知去向时,一粉面女童从不远处的一丛青烟中走了过来,望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他,不由得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头儿,你就是那王二吧?”
王二又哪里见过这等怪异之事。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吐沫,强自压住心头的恐慌,连忙是跪倒在地面之上,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小老儿家住佳木郡二仙桥。”
“不知,上仙找小老儿有什么事儿吗?”
“......”
弯月如镰,洒得四下一片水白,林间则朦胧隐约的有檀香气飘渺弥散......
听了老头儿的话后,那女童又是笑了起来,叉着腰走到了他的身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王二低着头,却看不见那女童的影子,身子瞬间便是瘫软了,哆哆嗦嗦道:
“上仙,小老儿只是起夜尿个尿......误入此地,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便是紧紧闭上了双眼,不敢抬头看那女童。
那童子好笑地看着这一幕,笑道:
“我可不是什么上仙,你跟我来。”
说着,便是朝前走去。
王二颤颤巍巍地起身,跟随在这童子的身后,随着他进入了那幽深的院落。
童子反手关上了门扉。
瞬间,一切的喧嚣都被拒之门外,小小的庭院里静谧清幽的像是在深山之中,修竹茂林,乱石假山,一股凉风袭来。
望着这恍若梦幻般的一切,王二不断地咽着口水,心中升起了无尽的波澜。
两人沿着石板路穿越了一片茂密的竹林,童子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同竹林随风呼啸的声音合在一起,仿佛竹海也随之摇曳。
终于,他的耳边传来了两道交谈的声音,其中的一道声音甚为熟悉。
他定了定神,却是见到远处的石桌上有一桌酒菜,边上坐着两人,看模样有些熟悉。
那童子定住了脚步,俯身对着石桌旁的那两人一拜,轻轻道:
“大人,那王二已经被带到。”
“......”
当时明月在。
陆尘然持着酒樽,同面前的酒鬼聊着那酒泉的奇异之处。
听到了童子的声音后,便是朝着王二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王二胆战心惊地望着石桌旁的两人,当他看见了陆尘然的面容时,突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呼出了声音来。
朗月眷顾如水,雪白的苇席上,一身狐裘白衫亦作雪。
自己虽然年老,可也不糊涂,这......这不是昨天下午,自己在那泥鳅河旁边遇见的公子吗?
“小老儿王二,见过公子,见过......”
“哎呦妈呀——”
“见过城隍老爷!”
“......”
‘噗通’一声,便是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坐于石桌另一旁的那女子,可不就是佳木郡的城隍老爷?
陆尘然起身,微笑着朝那王二走了过去,伸手将他扶起,轻笑道:
“可当不起老爷子的这番大礼。”
一边说着,还递过去了一杯酒水:
“城隍请你来这儿,是你儿子他有话想要和你说——”
“......”
“我儿?我儿......可是小三?”
突然一声话语,从老头子的身后传来:
“爹——”
酒鬼站在那儿,愣愣地望着那身形略有几分佝偻的老者,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大棉袄,显得有些臃肿,不过从那满是沧桑的面容上,依稀还是能够看出几分老父的轮廓。
王二昏黄的老眼有些瞧不太清楚,却是发觉周围早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景象了,好似在梦中,一切模糊看不清,但唯独那道叫自己爹的影子,格外的清晰。
循着那声音,定定的看了酒鬼好一会儿,才有一些不确定的出声道:
“是我儿?”
仔细的望着酒鬼身上那有些熟悉的衣衫,不正是酒鬼十六年前下葬的时候穿着的那件吗?
“是我啊,爹,我是小三儿啊......”
闻言,王二的老眼渐渐睁大,眼眶也是泛红,身子踉跄几步,似是要冲过来,却险些摔倒在地。
“真的是我儿!”
他步履蹒跚的走向那酒鬼,粗糙的手摸着酒鬼的脸,一行老泪瞬间便是从他沟壑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苦了我儿了,爹终于见到你了......”
心有千言万语,却都只化作了这一句。
......
陆尘然自然没有去打扰那酒鬼同老父的重逢,重新地坐回了石桌,低头喝着酒水。
身旁的女童眨着眼睛望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酒鬼父子,开口道:
“先生,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只是哭。”
陆尘然挑了挑眉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独自喝酒的安道韫,确认并不是这块儿冰疙瘩寻自己开心。
随后他低下头看着女童那盈澈的眸子,想了想开口道:
“因为人在激动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什么是激动?”
“受到某种刺激而引起的感情冲动,心绪会因此起伏波澜。”
“我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
“以后会有的。”
“为什么以后会有?”
“因为你要跟着我走。”
“跟着先生走就会有吗?”
“会有吧......”
陆尘然也不确定。
毕竟,女童只是安道韫的一缕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