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时人若拟入苍变,先过峨眉八百仙
廊上夜灯犹燃,莹莹点点。
厅内一抹光明大盛。
许无道紧紧地握着手中长剑,瞳孔紧缩,细微汗珠密布,望着眼前这位静静坐在案前的男子。
依旧是没有任何灵气的流转,便让此间绽放光明,这在他的眼中,却已经违背了世间常理。
若说那一滴甘露是什么天材地宝,可这一笔,却是实打实的仙术了。
只是他好歹也是见过风浪场面的,此时依旧是能够保持着表面上的镇静,强自压下心头的震撼之色,缓缓上前,正襟危坐,沉声开口道:
“不知陆先生想要谈什么?”
陆尘然招了招手,鹤嘴壶置于案上,挥手浅倒了两杯茶,静静地望着他:“陆某虽不曾知晓公子的出身,但想来亦是宗门之人。”
“公子口口声声说着想要以和为贵,如此情景,是公子所想要看到的吗?”
许无道的脸色有几分阴晴不定,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一礼开口道:
“陆先生,在下已经很克制了,否则这些人就不止是简简单单跪在地上了。”
毕竟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常情,在那方遍地修行者的世界,众生的确像是蝼蚁一般,朝不保夕。
陆尘然盯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开口道:
“这也是你能坐着,同陆某心平气和谈话的原因。”
在座的诸位峨嵋弟子有些云里雾里,只有坐在陆尘然对面的许无道心如明镜。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手中紧握着的茶杯,颤抖的越发厉害。
或许只是一时间享受着这种降维的快感,殊不知一时间的心善,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许无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缓缓开口道:
“徐师弟莽撞,不知先生在此,冲撞了先生。”
“先生施术责罚自是应该,还请先生高抬贵手,解了施在徐师弟身上的术法。”
陆尘然默默地望着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不行的话,又会如何呢?”
许无道抬起头,盯着这位不知底细的先生,心一狠,咬牙开口道:
“天水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天水山是何方?”
“这个.并不方便开口。”
陆尘然静静地望着他,而后收回了视线,轻声道:“是陆某想和许道友谈谈,而并非是只能和道友谈。”
“李堂主给陆某寻了住处,峨眉剑宗的剑在陆某的手中,于情于理,陆某都是要帮着照看一二。”
“许道友动了手,伤了人,陆某也只是略施小术责罚了一番,是道友觉得陆某的脾气太好了吗?还是说,道友自认为有所谓的仙山庇护于你,就这么不将陆某放在眼中?”
话语落下,厅堂内只闻得一声龙吟。
继而,一抹闪烁着淡淡流光的仙剑,悠悠自浮现在了陆尘然的身后,剑柄之上鎏金篆刻的‘水龙吟’三字,熠熠生辉。
入鞘时不见锋芒只余厚重,一旦剑刃显露于外,光寒直逼人眼。
许无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愣愣地望着这一柄传说之中的仙剑。
无灵自浮,这柄剑,竟已经诞生了灵智。
也一直到现在许无道方才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男子,究竟是一位多么恐怖的存在。
修士?
修士是有道果凝聚的,怕不是修士。
这位神秘的陆先生,怕是天水山上的老祖都要忌惮几分吧,可是为何此地会有这样的存在?不是道韵尚未萌生之境吗?冷汗浸湿了他的脊梁,自尾椎骨向上升腾起了一缕凉意。
“前辈恕罪。”
许无道压下自心头升起的恐惧,脸色苍白,几乎腿软:“不知前辈想要同晚辈谈些什么。”
“想要讲一讲道理。”
“前辈要讲什么道理?”
陆尘然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望着身负重伤的众人,继而轻声开口道:
“道理很简单,既然是江湖人,那就按照江湖人之中行事,天经地义。”
许无道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不可置信地开口道:
“前辈此言何意?”
“道友自负修为在身,在上京为所欲为,本就有错在先,陆某小施惩戒,足下却不知悔改,出言威胁陆某。”
陆尘然缓缓起身,身后水龙吟仙剑悬于堂间。
“不过,念及道友出手伤人却并未杀人,倒是情有可原,陆某就不取道友的性命了。”
“既然道友此前只出一剑,那陆某自是一剑奉还,不过道友能否在这一剑下活下来,就全靠道友的造化了。”
话语落下。
“噗通——”
许无道的神情顿时一慌,顿时跪倒在了地面之上。
“前辈饶命,晚辈只是想要求得峨眉三剑的下落,威逼利诱是真,但真的没有想过出手杀人。”
以这位前辈之能,莫说一剑,怕是只是一抹剑气的余波,就会形神俱灭。
如此之言,同杀之又有何区别?
陆尘然面色平静地看向了他身后的几人,态度很明显,逐一清算。
“噗通——”
几人连忙也是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前辈!我等都是跟着大师兄一同前来的,所行之事都是被大师兄所逼迫的,同我们没有关系啊,哪怕是那三剑下落,亦是因为师兄眼馋,方才不远万里前来此处,我们就是跟着撑撑场面的,还请前辈饶命。”
陆尘然略微思索,目光便是看向了许无道。
许无道紧紧咬着牙关,恨恨地看了身后的一众师弟。
此前一个个叫嚣着冲上来,大难临头了,还不忘脚踩自己。
不过这也确实是人之常情,夫妻逢难都会各自飞,又何况这些师弟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抬起头,大义凛然地开口道:
“前辈,师弟们所言不假!”
“此事确实是晚辈一言而定,还请前辈放过我这些师弟,前辈之剑,晚辈愿一人扛之。”
话语落下,便是双手持剑,周身缭绕着浓重地灵气,护于胸前。
其余的一众天水山弟子见状,眉宇之间先是升起了一抹震惊之色,继而便是面颊羞愧,未曾想以怨对之,师兄却已君子之心报以。
只是眼下事观性命,却也来不及细想太多,连忙是顺着许无道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
“前辈饶命。”
声音颤颤巍巍的。
“诸位倒是不必惊恐。”
“陆某亦不是生性好杀之人。”
陆尘然淡淡开口道。
只是他的心中倒是颇为讶然。
相互推脱他想到了,倒是没有想到这位许无道还真的是扛起了师兄的责任,不管怎么说,至少他的表现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许无道的余光不断地打量着这位陆先生,心中却早已若涛涛江海泛滥。
与其说是肩负着责任,倒不如说他是在赌。
如这种游世的前辈高人,总是会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理解的做法,他们简单的爱憎喜怒,就会决定自己的生死。
本已经冲撞了前辈,若是品性低劣,惹得前辈不快,怕是唯有一死,再无他法。
身后的峨眉弟子见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一惊。
若是陆先生真的放跑了这些天水山弟子,留下了这个尾巴,那日后保不齐会突生祸事。
斩草务必要除根,这是江湖人中心照不宣的规矩。
一位弟子紧紧地咬着牙关,壮着胆子想要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却是被李堂主一把拉了回来,瞪了其一眼。
陆先生本就是无关之人,此番循‘水龙吟’的情分出手相救,又怎么能以言干涉?心中却是微微一叹。
说起来,这一切本就是无妄之灾,这些听都没有听过的‘天水山’弟子从何而来,更是不知。
此事一过,此前同陆先生所结交的缘,怕是于此尽了。
陆尘然默默地望着持剑的许无道,继而悠悠开口道:
“你的师弟们这般说辞,伱的心中可有怨气?”
许无道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后点头道:“是有怨气的。”
“那为何还要替他们担着?”
许无道硬着头皮开口道:
“因为.他们叫我一声师兄。”
“你的心中真是这么想的?”
陆尘然淡淡地问道,双眸闪烁着一抹流光。
脑海之中,有金书扉页缓缓浮动,继而独属于问心术的那张扉页上,有一抹光明大盛。
许无道紧紧咬着牙关,抬起头,却迎上了那双澄澈的眸子,并无任何神异之处,只是凝视着自己,却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这一眼,透彻己心。
许无道原本肯定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是咽了下去,继而嘴角便是露出了一抹苦涩之意,缓缓摇了摇头:
“并不是。”
“晚辈不是圣人,只是权衡利弊后,觉得这么说,方才可迎来一线生机。”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只是觉得在这位前辈面前,一切的谎言无处遁形。
陆尘然笑了笑,轻轻道:
“你倒是诚实。”
许无道低头,默不作声。
而后,陆尘然又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李堂主,淡淡开口道:
“陆某要是并未在此,你会怎么待李堂主?”
许无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道:“晚辈是想要斩去他一臂,碎去其道心,杀鸡儆猴的。”
“那足下觉得,我应该如何?”
“晚辈寻三剑下落伤人在先,既然冒犯冲撞了前辈,便任凭前辈处罚,绝无任何怨言。”
“为何要寻那三剑下落?”
“峨眉剑宗祖师所传三剑,乃为此间至宝,绝非寻常器物所能比拟,晚辈想要寻得一剑,造化自身。”
“峨眉的祖师何在?”
“千年前,便已身死道消。”
陆尘然怔了一下,而后继续问道:
“何缘由?”
“晚辈不知,只是知晓席青衣前辈曾立下碑言。”
“碑上所述何字?”
许无道抿了抿唇角,而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柄水龙吟,开口道:
“时人若拟入苍变,先过峨眉八百仙。”
水龙吟嗡鸣了一声。
似在回应些什么。
陆尘然感受到了这柄剑其中所蕴藏的沧桑之意,眸子轻轻地闪烁了几分,开口道:
“原来如此。”
“还请前辈惩罚。”
陆尘然看了他一眼:“便以道友之道,还施道友之身。”
许无道沉默了片刻,随后跪倒在地上,恭敬一拜:“尊前辈口谕。”
陆尘然挥了挥手。
水龙吟嗡鸣一颤。
下一瞬,一抹流光浮现在了天地之间,此间一片光明大盛。
这柄剑,化作一道透明的流芒,穿透了许无道的胸膛,剑道仙韵闪过。
“噗嗤——”
一口鲜血自许无道的嘴角流出,他胸腔之中的那颗道果瞬间破碎,周身的经脉所蕴藏的灵气,没有了那颗道果的约束,在这一刻逆流,撑爆了七窍。
全身骨骼传来丝丝酥麻感觉,继而这种酥麻感觉变为瘙痒,最后又由瘙痒变为钻心之痛,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骨头,直入骨髓。
许无道原本俊秀的面庞瞬间变得扭曲无比,甚至有些狰狞骇人,双手十指死死扣住地面,指甲碎裂翻起,鲜血淋漓。
他断了一臂。
继而,便是昏厥了地板上,一头长发枯槁,宛若街角的乞丐无异。
剩下的天水山弟子望着这一幕,皆是面色惊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道果碎,他们知晓,大师兄,算是废掉了。
陆尘然静静地看了一眼李堂主,而后开口道:
“此人已同常人无异,如何处置他,权教由诸位,陆某便不插足了。”
“.”
因水龙吟而起的情分,在此刻就算尽了。
这些江湖人怎么对这许无道,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过,陆尘然猜测,以这些江湖人的脾性,大概率,这位天水山的天之骄子,会被席子裹挟着扔在荒郊野岭之中吧。
冬日,山间最不缺少的就是野狼,甚至都不用毁尸灭迹。
李堂主咽了咽口水,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而后又是小心翼翼地抬头,余光瞥着这位陆先生的面庞,试图从其面颊上看出想法。
只是他终究是失望了,陆先生的面色平静非常,没有露出丝毫异色。
时间仿佛又凝固了片刻。
陆尘然的目光看向了剩下的几位天水山弟子,淡淡开口道:
“这一剑,你们的大师兄替你们受了。”
“至于你们——”
他挥手之间,金笔出现。
陆尘然浅浅于虚空之中,画了一柄剑。
天地间在此刻大绽光明。
这是一柄纯金色的仙剑。
就这么插在了廊外。
“就罚你们跪在这柄剑前,细思过往罪行,待至此剑弥散之际,方可离开此地。”
“.”
陆尘然在这柄剑上施了问心术。
每一问,都是源自于道心上的痛楚,夹带着每一位剑下亡魂身死之痛。
与此同时,厅中很快的就传来了一连串的骨头碎裂声音,连绵不绝,好似没有个尽头。
只是听声音就要让人生出鸡皮疙瘩,渗人之程度更甚于诸般酷刑。
一众天水山的弟子双瞳顿时瞪大,隐隐有血丝浮现。
灵台之痛,此乃生不如死之煎熬。
几位天水山的弟子宛若野兽一般嘶哑吼叫,努力宣泄这股让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
众生若蝼蚁?蝼蚁亦会吞象。
ps:过几天不用输液了,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太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