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有人保护,傅青舟并未完全昏迷。
迷迷糊糊、隐隐约约间,他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龙大悲强顶着那紫色蛊火冲了出来,保护住了自己、并在那蛊火刚刚烧到自己身上时,便用他的躯体引走了那些火焰。
随后他带着自己与唐娇开始了奔逃。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龙大悲也不想带上唐娇这拖油瓶,但那会儿傅青舟将唐娇揽到了怀里,龙大悲便也顺势将她一同带上了路。
傅青舟心情很是复杂。
原本花晓兰、玉长老等人的突然出现令他十分惊喜,眼见对方似乎布置周密、准备充分,大概是真能对付得了龙大悲了,但却竟是一场虎头蛇尾。
更令他难受的是,最终从战斗余波中救下他的,还是龙大悲。
之后又是一路战与逃,明剑阁密使们紧追不舍,一路上龙大悲与其又发生了三两次短暂战斗,傅青舟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恐怖的雷鸣声中被震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血腥味。
傅青舟一惊,睁开双目……入眼之处,血流漂杵、尸横遍地!
这儿大概是座小村,可此时全村的人已全被杀光,傅青舟便这样坐在血河之中、靠着一棵大树,唐娇依然昏迷着、轻靠着他的肩。
不远处,龙大悲正缓缓走来。
他的模样,令傅青舟又是一惊。
之前他身上虽然伤得非常重,但只要穿上衣物后便几乎看不出有何不同,可此时却全然不是这样。
紫色蛊火依然在他身上燃烧着。
虽然那火焰早不如此前旺盛,却能够从龙大悲身上新添的那些巨大创口中见到跃动的紫光,其中最大的一块创面在他左颈处,那儿似被撕去了一块巴掌大的血肉,紫色火焰不时从中探出。
傅青舟惊愕不已:“你……我……”
“我交待过,不让你们离开房间。”
龙大悲的情绪似乎依旧没有太大波动,他来到傅青舟身旁坐下,手一翻,递来了一枚似丹药、似肉球般的东西,这玩意儿血腥味奇重无比,傅青舟一闻便有了股想吐冲动。
他下意识想要抗拒,但龙大悲却没有给他什么选择机会,轻轻松松地将那枚血丹药拍进了他嘴里。
这东西入口即散,傅青舟想将其吐掉都来不及,那股血气便冲上了头,他顿时一阵恶心、腹中翻涌,却偏偏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此乃衍血丹。”
龙大悲淡淡道:“乃是以此村一百八十六人精血所炼而成。”
傅青舟先是一怔,随后大怒!
“你!你!”
他拼命抠着自己喉咙想要将东西吐出,但那丹药根本不是入他腹肠,而是早已经化入他血肉之中,怎么可能还抠得出来?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龙大悲平静道:“那不是真的宁白眉,只是他一缕剑魂分身……若你不离房间,我有办法留他在原地,明剑阁诸人便不会允许蛊阵侵蚀宁白眉剑魂,我不必受此重伤,你也不至被蛊火附骨、需以衍血丹医治。”
傅青舟抠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胸口难受、满头大汗。
他愤愤地瞪向龙大悲:“宁白眉留不留,和我有什么关系!”
龙大悲却没有回答,只是沉沉问道:“见如此多人因你而死,你作何感想?”
傅青舟心头漏跳一拍。
方才他又是痛骂、又是抠嗓,便是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想法。
即使心志坚定如他,也很难说服自己面对这个问题。
或许他能够欺骗自己,例如这一切都是龙大悲自行其事、胡乱杀人……但事实却是,龙大悲是为了给他治疗杀光了这一村一百八十余人!
浓浓的悲痛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善良、慈悲、富有同情心,更是有着侠义心肠……
他不会把这些人的死亡归咎到自己身上,却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心痛。
自己当时为何要留在原地看着?为何不走远一点?那种情况下龙大悲会不会一时找不到自己?
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完全醒来?这一路上龙大悲与明剑阁密使们又有数次交手,为何自己不能趁着那些时候突然醒来、给龙大悲来个背刺?
如果自己有足够多的力量、足够强大,或许……
想到这里,傅青舟的背部突然一阵温热,准确地说,是督脉!
“因慈悲而心痛,因心痛而悔恨……悔恨自己的弱小无力。”龙大悲在一旁淡淡道:“这正是戚然决之根本。”
傅青舟大惊!
龙大悲这是趁机在传授自己功法?!
他心头一阵冰凉,立即挣扎着起身、想要停下这怪异的冲窍行为,但龙大悲却已经一掌按在了他头顶之上。
巨力传来,傅青舟没有半点挣扎之能,甚至有股力量摆布着他的肢体,逼迫他摆出了盘坐姿势。
“几日前,为师已将戚然决全数灌注于你,此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亦无心法、功决。”
龙大悲淡淡道:“时机所至、你自会修行此诀,如此时机已至,为师渡你灵虚,伱便由此入道、迈入四境,滋生戚然内息……”
傅青舟心中抗拒无比,拼命想要挣扎摆脱,但他越是如此,心中对于自己的弱小便越是痛恨、眼前一村死尸的场景亦越显得扎眼惊心。
如此一来,戚然决的修炼也更加顺畅、通透。
不知不觉间,督脉贯通,一股清泉般的力劲从后腰脊柱处源源不断涌出,蔓延向通体经脉。
龙大悲收回了手,开始剧烈咳嗽,咳出的鲜血落在地上,竟自行燃起紫焰、将血水烧至蒸发。
傅青舟跌坐回去、倚着大树。
他如今虽迈入武窍第四境,但整个人却万念俱灰……自己将来,真的会变成龙大悲这副模样么?
就在这时,龙大悲突然一阵痛哼!
“糟糕!”
他低声道:“渡命尸蛊!”
傅青舟一怔:“什么蛊?”
龙大悲低下头,看向自己手掌——他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個血洞,那血洞中不仅能见到可怕的紫火,更有一股可怕黑气开始顺着他小臂血管向上倒流,所过之处皮肤发黄发白、甚至生出了怪异尸斑。
“那个苗女……”
他皱眉看向傅青舟:“她在你身上种了渡命尸蛊,若有人与你灵虚相触,此蛊便会渡至他人之身;若无此举,你便会在三日间化为一具供人驱使的毒尸……”
傅青舟瞬间明白了。
之前花晓兰应是察觉到了龙大悲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照顾,于是在自己腕间弹了那么一下,种入了此蛊。
这便是一次无本万利的豪赌,即使龙大悲不会突然给自己授功,哪怕是见着自己蛊发身死,恐怕也会在过程中出手相救,由此染上此蛊。
他不惊反笑:“好啊、好啊,花晓兰好算计!那你是不是要死了?”
龙大悲蹙眉:“为师舍命救你,如今遭人算计,你便如此开心?”
“救我?”
傅青舟干笑一声:“你不过是自私罢了,你有把我看作人么?你不过是将我当作一个能够延续你自我愿望的工具……你若因此而死,我会非常开心!”
他声色转冷:“你以为你救了我几次,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做梦!这一村的冤魂还在痛哭哀号!杀人魔就是杀人魔,你洗不白的!”
龙大悲听他如此毒言,不仅不怒,反而赞许地点了点头:“有此心智,可成大事。”
他也不管那所谓尸蛊正在一点点侵蚀身体,就这么伸出手、搭住了傅青舟与唐娇双肩。
下一秒,一阵微风轻拂,三人旋然消失在了原地。
不久后,花晓兰小小的身影从远方轻飘而来。
之前那些倒卷的紫焰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她身后更是跟着一众苗人,除了玉长老不在以外,百十号苗人尽皆缓缓现身。
她望着满村尸山血海,捂鼻皱眉。
紧接着,一只小小飞蛾扑着翅膀落在她指头。
“成了么……”
她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朗声吩咐道:“来人,回传明剑阁,就说我们追丢了。”
说罢,花晓兰兀自一弹指,指间飞出些许粉末、散落在了空气中。
粉尘之间,似有一抹烟踪飘向远处,她嘴角轻挑,眼中杀意涌现。